【116】一圈血痕

　　萧寻衍一直待在柴房里，直到玉凤阁的老板娘走了进来，一进门，浓浓的脂粉味便熏得他一直干呕。

　　老板娘见此，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肮脏的东西，还敢恶心老娘？！”

　　萧寻衍被打倒在地，他自从进入柴房后，就没吃过东西，此时被打一掌，更加眼冒金星。

　　些许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腥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内，很难受。

　　跟在老板娘身后的婢女于心不忍，便道：“别打坏了，客人不喜欢了怎么办？”

　　老板娘停下手，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端详片刻，“模样倒是不错，是个美人胚子。”

　　她站起身，又吩咐身边的婢女，“给他洗干净，等会儿送到李老爷的房间里去。”

　　婢女点点头，应了声。

　　老板娘离开后，婢女上前抱起他，道：“弟弟乖，姐姐带你去吃点好东西怎么样？”

　　萧寻衍眼眸中黯淡无光，短短几天时间内，他感觉自己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

　　他突然勾出一抹笑意，那双魅惑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光彩，甜甜道：“好，谢谢姐姐。”

　　他的表现，倒真像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孩子。

　　婢女又有些心疼，带他去洗了干净，送了些吃食。

　　体内的魔脉在疯狂生长着，萧寻衍沐浴时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在不断为自己的身体输送魔气。

　　他知道爹的身份，但是娘不知道。

　　以前每晚睡着之后，爹都会在他识海中教他一些修炼的方式。

　　那时候爹告诉过他，“魔修和灵修，其实都是为飞升成仙而修习，只不过是两种方式罢了。”

　　魔脉的携带者天生比灵根携带者修炼的更快。

　　所以很多对魔修恨之入骨的修士，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厌恶魔修，而是在嫉妒魔修的修炼天赋，过快的修炼速度给灵修带去了压力，他们认为魔修修炼的快，是因为使用了很多罔顾人伦的方式。

　　可事实并非如此，灵修不愿意承认魔修的天赋。

　　婢女给他换好衣服，那是一件极为妖娆的红色。

　　萧寻衍看着自己的新衣服，眼眸幽深，低下头，那张脸上浮现出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恨意。

　　这样的颜色让他想起了那夜自己被血染红色布衣。

　　他扯住袖子，半晌不说一句话。

　　红色的衣衫。

　　上面承载着父母的血仇。

　　萧寻衍被带进了李老爷的房间，里面正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见到他，那双恶心的眼睛便透漏出精细的光。

　　萧寻衍在进入房间前，偷偷将婢女桌子上的剪刀藏在了袖子中。

　　李老爷挥退了老板娘等人，婢女关门之前，担忧的看了一眼萧寻衍。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李老爷两个人。

　　萧寻衍小小年纪，容貌已经是美若天仙。一双桃花眼潋滟方泽，美的不似凡人，尤其是他的唇畔，红润晶莹，看的李老爷直了眼。

　　萧寻衍知道自己生的美，他极像他娘，这倒不失为一个优点。

　　小孩突然朝李老爷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然后伸出手道：“叔叔，抱我。”

　　李老爷像是被设了心魂一般，呆滞的点点头，然后笑得贪婪恶心，他三两步上前，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在他颈间疯狂的嗅着。

　　萧寻衍环抱住李老爷的头，强忍住胃里恶心的感觉，眼眸寒光乍现，取出袖中的剪刀，猛地刺进李老爷的后脑勺！

　　一瞬间！

　　鲜血喷发而出！

　　李老爷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盯着红衣小孩，对上小孩毒蛇般阴冷的双眼，他惊恐地想要呼救，然而下一秒，小孩极为冷静的割断了他的喉咙，再伸手捏住舌头，用力一扯！

　　他的舌头被活生生的拔了出来！

　　李老爷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萧寻衍第一次杀了人。

　　奇异地，没有杀人之后的惶恐和惊惧，他的心，反而平静的不像样，还有丝丝的快感和兴奋在里面，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处血液都因为杀人而沸腾起来。

　　他，很高兴。

　　做完这一切，萧寻衍没有逗留，他扯下李老爷的衣服，简单披在身上，然后打开房间的窗户。

　　魔脉为他不断输送魔气，他可以简单的运用，于是他从窗户跳了下去，右脚被余劲震得生疼，然而他顾不上那么多，朝着一个方向死命的奔跑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黑了下来。

　　他从城中一路跑了出去，跑到了一片郊区。

　　郊区附近荒无人烟，只有一座破庙还在亮着些许光晕。

　　然后，他抬步走了进去。

　　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女孩。

　　虽然那些乞丐接纳了他，但是仇恨的种子在萧寻衍心中生根发芽，早已长成参天大树。

　　在同女孩一起当乞丐的那段日子，虽然有些艰苦，却更加轻松。

　　他每晚都在偷偷修炼着自己的魔修功法，想要有朝一日找出杀父仇人，为父母报仇。

　　可这样修炼实在是太慢了，他必须拜入师门才行！

　　机会来的突然，金陵城突然来了一批收弟子的仙门。

　　魔脉可以伪装成灵根，于是他将魔脉幻化成了雷火变异双灵根，成功进入了师门。

　　对于破庙里的那些人，萧寻衍有着深深的厌恶，但是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先依附于那帮乞丐。

　　尤其是那个名叫“小苏”的女孩，他要讨好她，装可怜，这样，小苏才会多分一些食物给他。

　　萧寻衍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他要活着，他别无他法。

　　离开破庙之后，萧寻衍终于过上了风光的生活，灵根带给他极大的便利，师门也非常重视他。

　　当萧寻衍学完了师门所有的功法之后，他还是并没有就此满足。

　　他必须更加强大，才能找出仇人。

　　萧寻衍知道他爹的身份，所以他离开师门历练之时，会有意无意打听魔宗的情况。

　　魔宗被左右护法揽权，但是里面还是有些老顽固，他们只忠心于萧亦，所以涂天霸和倪飞栾便装作四处打听少主的下落，来给那些老顽固们吃定心丸。

　　萧寻衍利用机会，向打听的人无意中透露出自己的身份。

　　果然，如他所料，涂天霸让赵无极带着魔修抢人来了。

　　当晚，火光冲天，师门被灭，血流成河。

　　老掌门临死前拼了命的想要夺舍萧寻衍，为自己续命，然而没想到下一刻，一把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老掌门不敢置信，萧寻衍却笑得妖娆，那双魅惑众生的桃花眼闪烁的兴奋的光芒，“师傅，我知道您当初的目的是什么，多谢您这些年的栽培。”

　　他抽出剑，一下子砍掉了老掌门的头。

　　“可惜，您已经没用了。”

　　萧寻衍装作受击的样子，假意昏迷。

　　赵无极没有发现他的伪装，把他带回了魔宗。

　　不过在路上，遇到了青霄门的凌空船。

　　魔脉之间相互有感应。

　　他感应到那位青霄门大师兄身上的魔气，与他同源，出自一人。

　　离殷。

　　他记住了那位大师兄的名字。

　　离殷应该也能感觉到自己，但是那人却并没有动作。

　　回到魔宗后，萧寻衍偷偷修炼了很久，终于将自己的魔脉彻底隐藏，连离殷也无法探测到他的身份。

　　*

　　在魔宗，他装作懦弱无能，被左右护法当成傀儡少宗。

　　这些都在萧寻衍的计划之内。

　　他需要属于自己的势力，于是不断地向魔宗内安插自己的人。

　　涂天霸狂妄自大，倪飞栾贪婪成性，这些都成了萧寻衍控制他们的资本。

　　在西海沧音，萧寻衍假意结识天散道人，他打听过纪流苏的名声，知道她左右逢源，人脉极好。

　　他需要她的关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那些带着目的和虚假的相处中，那颗早已填满仇恨的心，忽然被挤出了一个位置。

　　位置的名字，叫做纪流苏。

　　少年爱笑，笑意如同冬日暖阳。

　　不论受到任何打击，她都能在下一秒笑出声来。

　　纪流苏不知道的是，魔修被沧音教主赶出琼山之后，萧寻衍其实并没有跟着走，他需要进入落亦楚，取得一些机缘，所以他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傀儡，扮作自己的模样，蒙骗了涂天霸和倪飞栾的眼睛。

　　而他则乔庄打扮了一番，装作华明宗某位弟子，随他们一起进入了秘境。

　　纪流苏在山洞中讲述自己游历山川大海的故事时，他也围坐在那里听着，少年的声音像是一股温暖的清泉，流淌在心中，使他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萧寻衍忽然想起了当年在破庙中遇见的小苏，不过她应该早就死了。

　　“对了，我当时在刘家手艺铺吃饭的时候，还跟离殷打过一次。”少年突然道。

　　“那次是为何？”

　　少年停顿两秒，眼眸不太好意思的朝墙角的离殷看过去。

　　两人视线相撞。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眼，萧寻衍却从里面看出了离殷的不同寻常。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想要毁灭一切，极不舒服的心情。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名为妒忌。

　　他妒忌离殷与纪流苏的关系。

　　萧寻衍将纪流苏视为唯一的朋友。

　　这世上，只有纪流苏真心带他，只有她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萧寻衍暗自下定了决心，待到他成为真正的宗主，复了仇，就同纪流苏一起游历，相伴于世。

　　可命运终究在捉弄他，

　　纪云川，原来就是他的仇人。

　　红色的因果线，连接着他与纪云川。

　　可纪云川，是纪流苏的师傅。

　　魔脉进一步侵蚀了他的心智。

　　萧寻衍心中仅存的善意被消磨干净。

　　那颗心，只为复仇而跳动了。

　　但他晚了一步，天运老人先死在了雷劫中。

　　他没能亲自复仇。

　　戏剧性的，纪流苏竟然替纪云川背负了所有因果，连同他那根红色的生死因果一起，缠绕在了她的心脏上。

　　那一刻，萧寻衍彻底疯了。

　　那颗心，从此只为复仇而跳动。

　　他恨纪云川，他恨纪流苏。

　　如果不是因为纪云川，他不会失去一切，不会经历苦难，不会痛苦挣扎。

　　纪流苏，错就错在，她是纪云川的徒弟，她替纪云川背负了因果。

　　饕餮之战后，萧寻衍成功成为了魔宗真正的宗主。

　　他剩下要做的事，就是消除这根因果线。

　　他要为父母报仇。

　　只要纪流苏死了，这根线就能被消除。

　　这是他想要的，也是纪流苏所要的。

　　萧寻衍笑得疯狂。

　　你看，他在帮她啊。

　　他没想到纪流苏就是当年在金陵城的小苏。

　　不过当他得知之后，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纪流苏会死。

　　必死无疑。

　　他利用文莱对岳林修的嫉妒和恨，成功控制住岳林修，然后杀掉了岳风，当年参与残害他父母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沐雪雁不用他动手，离殷的手段比他还要狠上百倍。

　　萧寻衍控制住南宫家主南宫严，把他做成了傀儡，然后灭掉了落家。

　　他知道落亦楚的钥匙在落求笙的眼睛里。

　　在西海沧音知道的。

　　他用障眼法蒙蔽了所有人的眼，骗那些仆人将落求笙分尸，那样他才有机会取走落求笙的眼睛而不被纪流苏发现。

　　魔修中有一门续命的功法，他模拟出落求笙的灵气，让钥匙以为落求笙还没死，然后故意挖走落安的眼睛，逼得落亦楚不得不违反秘境规则来救人。

　　这样，落亦楚的化身便只能沉睡，他才可以趁机而入，拿走引雷珠。

　　一切的发展都如他所想。

　　纪流苏拜托他探勘因果缘由，这正中他的下怀，他早已在千尽雪山布下了引雷阵，九天雷劫本就威力巨大，再加上引雷珠的功效，那比天逆雷劫还要强大，纪流苏熬不过去的。

　　“萧寻衍！寻衍兄！”萧寻衍没想到，纪流苏会在前往雪山途中过来找他。

　　“什么事？”萧寻衍笑得温和，如果忽略掉眼眸深处的恨意的话。

　　纪流苏显然没有察觉到，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圆形佩环，交给萧寻衍，“我要走了，继续去雪山，多谢你啊，这个给你，是我自己打磨的流苏弄晓。”

　　“为何，突然会送我这个？”

　　纪流苏笑道：“你忘了吗？今天是我和你在金陵城相遇的日子啊！当做见面礼，送你了！”

　　她说完，没等他的回话，直接御剑离开了魔宗。

　　手中的流苏弄晓待着少年温暖的体温，还有桃花的芬芳。

　　这是个圆形的玉环，每一处棱角被磨得圆润无比。

　　看得出少年极为用心。

　　——因为重视你，所以愿意赠与你我的真心。

　　萧寻衍在魔宗坐了整整八天。

　　最后一天，他终于抑制不住情绪，疯了一般的冲向千尽雪山！

　　可是晚了一步。

　　少年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被飓风活生生的撕裂。

　　——就在他眼前。

　　萧寻衍报仇了。

　　他手上的因果线终于在少年身体彻底湮灭的那一刻，断掉了。

　　他如愿以偿。

　　然而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快乐。

　　无尽的孤独和无尽的痛楚将他包裹。

　　他彻底的。

　　孤身一人了。

　　唯一以真心待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天地间再也找不到一丝踪迹。

　　手中的流苏弄晓落在雪地上，如同他的心，碎裂成段。

　　再也无法拼合。

　　萧寻衍愣愣看着手腕上消失的因果线。

　　那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线断了。

　　与纪流苏唯一的牵绊也没有了。

　　男子突然放声大笑。

　　死得好啊。

　　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的仇恨解开了。

　　终于解开了。

　　然而笑完之后，是流淌不止的泪水。

　　当仇恨被消除，曾经占据一席地位的名字，却成了心脏上永恒的烙印。

　　他的流苏没了。

　　萧寻衍如同呆滞的木偶，取回了引雷珠。

　　他回到魔宗，终日待在石窟中。

　　每次看向光秃的手腕，他的心就会遏制不住的疼痛。

　　于是，他拿匕首在手腕上划出了一圈血痕。

　　红色的血痕，仿佛那根红色的因果线还缠绕在他手腕上。

　　纪流苏还没有离开他。

　　没有。

　　－－－－－－题外话－－－－－－

　　萧寻衍的回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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