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你知道我刚刚看着那些狗仔争先恐后把相机怼我脸上时，我想干什么吗？”

        “干什么？”

        “我想把他们的手指剁下来。”

        一辆红色跑车驶在已近暮色的公路上，晃动的树影像被拉长的音符，飞快地跳动，弹奏着某支不知名的黑色乐曲。

        夜晚确实总能激起许多遐想，引发心中关于美的感知，罪恶的哀嚎，痛苦的沉沦，还有最原始也是最隐秘的，灵与肉和理智囹圄的探究。

        洛宁平躺在床上，注视着模糊作一团的鸭黄色暖光，她感觉脑子有点发涩，是那种思绪的枯竭带来的郁闷。在这样一个宁静闷热，像个已经快到燃点的汽油桶的夜晚，无事可想该是多无趣啊。

        孤独比寂寞更加深刻。

        有些故作深沉的语句实在是和她过于契合。

        洛宁自诩为理想主义者，但认识她的对她最多的评价就是“吃饱了闲的主义者”。也难怪，家境极为优渥，老天又赏了张好脸皮，附赠一学就会的脑子，全身上下都是将被宠坏了的特质。这样的人要冒险、要刺激还大言不惭地看淡生死，可不就是吃饱了闲的嘛。

        “小宁，怎么起这么早。”向阿姨有些惊讶地看着坐在楼梯口的洛宁。

        “早。”声音颓废沙哑，要是没看到人，还以为是哪个迟暮的老汉。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向阿姨伸出手探向洛宁的额头，并不烫。定定神才发现了洛宁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上密集的血丝。

        “一夜没睡？”向阿姨神色显然有些不悦，年轻人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在她看来就是愚蠢幼稚的行为。

        “睡了一两个钟头吧。”洛宁打了一个沉闷的哈欠，边捶背边撑着梯面站起来，“我饿了。”她撇了撇嘴，对着向阿姨撒娇道。

        “饭马上好，小祖宗。”除开洛宁爱瞎想，轴的要死的等等坏毛病，向阿姨对这个孩子还算喜欢。毕竟这年头，愿意去厨房打下手还给家里阿姨过生日的千金小姐可不多见。

        洛宁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早餐，伴随着满满一大杯的牛奶下肚，她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正打算开溜，“噔噔噔”的脚步声就从楼上传来，这声音她熟的很，夸张染烫发型，骚包的粉色，一定还要配上辛辣味的baarat香水。

        对她哥这种成天不务正业，浪迹花丛的男人，她一向嗤之以鼻。于是当洛萧正要亲切地唤一声“妹妹”时，洛宁已经离他几米远。

        “我去上学了。”洛宁冷冷地瞥了洛萧一眼，临走时熟练地从靠门的吧台上顺走了一袋面包。

        “不带书包吗？”洛萧喊住一只脚迈出门的洛宁。

        “作业在学校就做完了，带什么书包。”洛宁不耐烦的语气把洛萧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妹妹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自己。

        制造了一阵清脆又携带不满的关门声后，洛宁才想起来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天阴沉得像搅动的水泥浆糊，空气里带着令人作呕的泥土气息。洛宁把连帽衫的拉链拉到下巴的位置，又摆出小跑的姿势，正欲发动，忽然被人拽住命运的后领。

        “谁啊？!”她不耐烦地朝后看去。

        一张像是有人欠她几百万的死气沉沉的脸。

        “姐。”洛宁扯出来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开车送你。”洛瑜松开了被攥出褶皱的衣领，又细细地将它抚平。她靠得很近，炽热的鼻息不经意就触到了洛宁的后颈有点痒。

        洛宁很不适应这样亲密的动作，虽说这只是家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你自己开车？”

        “小杨家里有事。”

        洛宁“哦”了一声，偏过脸看向旁边的花圃。不知是好久没打理还是今早的风太大，十几株三色堇东倒西歪，密密麻麻的黑和白混在一起，像一张放大版的猫脸。

        洛瑜正拿着伞走去车库，笔挺的黑色正装，白色的长柄伞，行军一样的走路姿势。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里的职业杀手。惊讶于自己思路的灵活性，洛宁一时间忘记自己正站在洛瑜身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笑什么？”洛瑜转过身来，眉头微蹙。

        “没什么”洛宁慌乱地摆摆手。

        如果非要找词形容她的这位姐姐，洛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古板”。人们对理科生的刻板印象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懂浪漫，没有惊喜，不爱交际，甚至总让人扫兴。和洛萧这类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小宁，昨天晚上你老师打电话跟我说你逃课了。”洛瑜打开了雨刮器，把着方向盘，向副驾驶座的洛宁微侧过脸。

        车子还没开动，淅沥沥的大雨仿佛要漫过整辆车。

        “去哪了。”

        洛宁搅动着手指，她确实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她这个姐姐，父母出意外之后，洛瑜就俨然成了一家之主。在此之前洛宁一直以为满脸写着“与我无关”的人顶多是个甩手掌柜。

        “去爬山。”洛宁思虑再三想出来一个蹩脚的理由。

        “不找一个好点的理由嘛。”洛瑜冷哼道，纤细的食指轻轻地叩击着方向盘，在密闭的车内清晰可闻。

        “那去打台球？”洛宁商量一般的语气惹得洛瑜心底发笑。

        “你去酒吧了。”洛瑜知道再打哑谜下去，这个妹妹会七弯八绕扯出几百个理由来。

        “没有啊怎么可能。”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看着洛宁眼神中透露出的惊慌，洛瑜长叹了一声，从身侧的储物格里拿出了手机。

        “昨天傍晚的时候，乔夕沅刚好在那家酒吧，狗仔拍她的时候顺便把你也照上了。”她放大那张照片的角落——洛宁高举着酒杯，半敞着领口，在舞池里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狗仔的大炮真是越来越高清了啊。”洛宁极为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直到看见洛瑜脸色已经发青，她慌忙竖起三根手指，“虔诚”地发誓道:“我拿的是柠檬水，没喝酒，自己叫车回来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

        “姐，上学要迟到了，不如你先开车，我们边开边说。”洛宁一副讨好的神态，她现在只求开车能稍微分散一下她姐的注意力。

        轮胎碾过水滩的声音传来，车总算悠悠地驶出了大门。

        “为什么去酒吧？”洛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虽然一向品学兼优的未成年妹妹独自去酒吧还玩得那么疯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我觉得读书无聊。”洛宁扭过头去，拒绝对上洛瑜指责的眼神。

        “无聊？!”洛瑜猛然踩了一脚刹车，副驾上的洛宁差点撞上仪表板。

        “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现在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不知道吗？”洛瑜情绪有些失控，言语中带上了一丝哭腔。洛宁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不知所措又有些心疼，最后掏出衣袋里的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背，颇不熟练地抚摩着。

        “对不起。”

        怯懦的声音让洛瑜恍惚回到了她和洛宁的小时候。知道惹自己生气的时候，会抓着她的手腕，把小脑袋倚在上面，挤出满眼泪水然后委屈地道歉，好像是自己欺负她了似的。

        “下次别再这样了好吗？”洛瑜不忍心再发火，询问的语气甚至有些卑微。

        “嗯。”洛宁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她觉得背脊有些发麻，乘风破浪的行程仅仅开启了第一步就要被残酷地生拉硬拽回来，像她这样的冒险家也不得不承认人生难免是要妥协的。尤其是重要的人。

        车赶在了八点之前停在了学校的门口，几百片伞面像是汇集而来的溪流。洛宁全然不顾白色的运动鞋已经沾满了泥点，手中的伞也七歪八斜到完全起不到挡雨的效果。在雨中小跑了一会儿，直到头发衣服湿了大半后，她才安分地重新举好雨伞，随即返回到溪流中。

        她讨厌下雨天，但不得不承认，冰凉的雨点浇在身上的时候，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自由的气息。

        “宁宁，你”谢楚楚惊讶地看着落汤鸡一样的洛宁。

        “有毛巾吗？”洛宁眼神清透明亮，没有半点狼狈的样子。

        “洗脸巾可以吗？”谢楚楚递上刚买的还未开封的一包面巾纸。

        “谢了。”洛宁旁若无人地低头擦拭着头发上的水，动作有些粗暴，不少水滴溅到了谢楚楚的脸上。还带着几不可闻的柠檬味洗发水的香气。

        也许是感觉身上沾了水有点发粘，洛宁又脱下了那件棉质的连帽外套，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雨水连着里面也打湿了一些，隐约能看见清晰锐利的锁骨和黑色的

        “楚楚，还你。”谢楚楚这才抬起头来，对上了洛宁那双有点湿润的丹凤眼。脸不可遏制地红了。

        “天气有点有点热啊。”她兵荒马乱般地接过那包面巾纸，胡乱地塞到课桌底下。

        洛宁很讶异于一上午班主任都没有找她友好沟通。怀疑是不是洛瑜帮她打了招呼想照顾她的情绪。

        谢楚楚一到饭点就动如脱兔，洛宁嫌下雨天食堂太挤太闷就决定一个人留在教室吃面包。教室里还留了一小部分女同学，一边吃一边讨论明星八卦。

        “你们知道乔夕沅吗？”

        “当然知道啊!我微信头像还用的她照片。”

        “她要来我们学校拍戏。”

        她对八卦不感兴趣，不过“乔夕沅”这三个字听上去有些耳熟。

        “真的吗？!她超级好看的，而且听说”女孩神神秘秘地挡住半张脸，降低了音量，“她不直。”

        洛宁这才想起来，洛瑜手机里的那张照片。

        确实不直，哪个直女闲着没事去les酒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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