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我被她这句话震得一个趔趄，尘封在记忆中那短短二十年，苦涩而又短暂，曾经被我小心翼翼的掩埋，如今被人轻易掀开。

        纵使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原来是曾经的表嫂，缘分还真是奇妙。”

        “是啊，缘分真的很奇妙，十万年前，我是特穆尔清，是大顺王朝宁远将军的妻，十万年后，我是柳香，同上神他再续前世未了的缘。”

        “唔。”我没理会她酸到冒泡的话，继续看着被泉水沾湿的裙角发愣。谁知她却不依不饶的欺了过来，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眯着眼睛道，“方才在墙角的那声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那你应该也听到了，上神说，要许我一个圆满。”

        “嗯，听到了，然后呢？”微微皱眉躲开了那只不讨喜的手掌。

        柳香显然没想到我会是这副不咸不淡的反应，一时心中窝火，眉眼狠戾道“你很嫉妒对吧？你喜欢你的师父，可是他却喜欢我，啧啧啧，真是可怜。”

        “这个笔迹，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吧。”柳香貌似不经意的从袖中拉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在我眼前摇晃，“你若还是不甘心，就看看这个，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师父，究竟爱我爱到何种地步。”

        单薄纸张轻飘飘的落了下来，静静躺在我的手边，苍劲有力的小楷字里行间中透着含蓄温情，可以想象它的主人在书写之时怀着怎样一副温柔心肠：吾众观花丛，虽艳不比玫瑰，香不赛牡丹，然能入吾眼帘，渗吾心者，唯迩而已。

        “当年上神从武当离去之时，路过我化身的一株柳树，便给我留下了这句话。”柳香说着说着眼中泛起柔情，似乎在回忆那日美好的情景。

        我看着手边那张沾湿边缘的薄纸，寒意从指间传入心肺，师父的字迹，我从来都认得。我闻见自己清清冷冷的声音，不掺一丝情绪，“那，真是要恭喜了。”

        “青樾！你装什么装！”柳香终于成功的被我激怒，一步上前朝我扬起手来，“你明明就喜欢他！你明明心痛死了！我告诉你，上神他十万年前就打算脱去仙籍在凡世与我逍遥千万载，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惹出来的麻烦！害得我与上神离别十万年！啊！你要干什么？”

        我一把抓住她朝我挥舞的胳膊，手中渐渐用力，淡漠的看着上一刻还张牙舞爪的女子面色愈来愈惨白。

        “你！放，放手！啊……”东夷古术在我体内掀起了不大不小的一股波澜，柳香的手腕发出咯咯骨头的声音，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啊！”柳香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因为我掰断了她的一根手指。

        “啊！！”又一声，又一根。

        ……

        我听得心中烦躁，好在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叫出声，我终于将她右手的五根手指一根根掰萝卜似的掰了下来，扔进了瀑布下的小河。

        “上神……上神救命……”忽而柳香惨白中带深深怨恨的神情被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取代，手脚并用的朝着一个方向爬了过去。

        我在心里暗暗嗤笑，不就是掰断了你几根手指嘛，反正你是柳树，又不是长不出来新的。

        柳香一双沾满血污的手扒上了师父的衣角，在那纤尘不染的纯白上印上了一片血污，师父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是没有躲开。

        我却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二位，丢下一句：“不服尽管来打”。轻飘飘的走了。

        ……

        天边淡色，云海翻滚，孙河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吐了一句，“不高兴？那就哭出来。”

        我默然转身，对上他深邃的眼睛，那人的身上有往昔熟悉的味道，我再也装不下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丝毫没有半点形象可言。

        孙河被我突然的情绪波动吓到，走到生冷秋风呼啸的悬崖，伸出一片广袖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的我一把揽在怀中，伸手轻轻拍我上下起伏的肩膀，磕磕巴巴的柔声安慰，“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本上仙活了二十万年，总共惊天动地的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师父代我受了飞升上仙的八道天雷，第二次是师父将我从苍梧之野地狱入口的毒火之中捡回一条小命，第三次，是知道师父有了喜欢的人……

        若是给这三次历史性的时刻按照汹涌程度排序，那第三次应是当之无愧的位列榜首，我扒着孙河的衣襟，缩在他怀里，哭得鼻涕眼泪一团糟，哭到金乌鸟厌倦困顿回巢归笼，哭到清冷月光爬上悬崖峭壁的另一头。

        孙河的衣服前有一大片水渍，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亦或是二者皆有，他甚是嫌弃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胸口，拈着手指脱了自己的外袍，从山头呼啦一下扔了下去，丢给我一个白眼，“回头记得还我一件一模一样的。”

        哭了整整一日的我身心俱疲，头晕目眩的呆滞了片刻，刚想大骂孙河一句混蛋，却眼睛一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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