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来，月月，尝尝这个醉虾，这可是一品鲜的头号招牌，来了清平镇的人，没有不先来这里尝尝的。哎，师傅也尝尝，不要那么拘谨嘛，灵儿知道师傅是高高在上的上神，山珍海味都不会放在眼里，但是这人间的滋味和天上的比起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嵋灵一边张罗着桌子上满满的饭菜，一边极力的给我同师傅推荐那盘子里还活蹦乱跳的虾。

        自从师傅当着峨眉山一众弟子的面洗脱了她杀害同门之嫌后，她便也欢天喜地的跟着我一起喊起了师傅。

        最开始我老大的不情愿，但是看她一脸真诚外加感恩戴德的形容，我也就勉强容忍了，左右她就是讨一个嘴巴上的乖。

        但是让我有些无法接受的是，嵋灵曾经一本正经对我道，“青月青月，青青的月亮，好别致的名字，以后我便叫你月月可好？”

        我也曾经同她解释，我的名字，此月非彼樾，但是她一定要说我的樾字笔画太多，难写，还张罗着要我改名，难写我也没让你写啊！师傅给的名字怎么能说改就改？

        可是她虽然不再我身后催促着改名字一事，但是却一直不忘记叫我“月月”。这个月字哪里有青樾的樾一半风雅？罢了，本上仙宽宏大量，忍了。

        但是本上仙宽宏大量一忍再忍的后果就是，嵋灵这姑娘得寸进尺，整日整日的跟我贴在一处，依然拉着我同她睡在一间屋子，我对她说阿轩没人照顾我不放心，没想到她当机立断就给我儿子送到了师傅的屋子。

        师傅一脸黑线的接过了阿轩，阿轩亦幽怨的望着嵋灵。

        今日就更出格了，一大早就在我耳边喊我起床，说是要带我去峨眉山外的清平镇逛逛，还说镇子里有一家非常有名的饭馆，当家的大厨是从皇宫御膳房下来的，手艺一绝美名远波。

        我当时一听就精神了，自从那个什么该死的九黎方樽被解除了封印，镜里香中连青菜都不长了，害得我日日啃着仓库里的存货度日，口中滋味寡淡，人生简直苦不堪言。

        故而我兴高采烈的跟着嵋灵出了山门，路过师傅的房间时，甚是贴心的叫上了他和儿子同去，值得一提的是，儿子与师傅相处的很是融洽，融洽到简直比他亲爹沧溟还亲，我就正巧瞧见师傅眼神温柔的拿着木头梳子给阿轩梳头发的温情一幕。

        嵋灵没有虚夸了一品鲜，小小的一座二层酒楼，满满当当的几十张桌子，桌桌座无虚席，我们一行四人运气好，刚巧碰见一桌子的大汉吃饱喝足结账走人，嵋灵风一般的将屁股黏上了几位大汉捂得热热呼呼的板凳，一边伸手招呼尚且在一品鲜门口处的我们。

        “月月！师傅，快过来，晚了就没位置了！”

        待到我们纷纷落座，嵋灵早已招呼小二过来，嘴里噼里啪啦念叨出了一溜烟的菜名，最后语气加重强调一句，“一定要给我们来一份你们一品鲜的头号醉虾！”

        原本我还以为醉虾是一种下酒菜之类的小虾，直到店小二端着一盘不生不熟还在翻着跟头的虾上来时，我才明白，原来醉虾，真的是醉虾，不是人喝醉了，是虾喝醉了，一只只在盘子里迷迷糊糊的挪动着，半点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

        嵋灵看见醉虾后眼睛一亮，第一时间夹了一只放到嘴里津津有味的生嚼了起来。

        我看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一旁的儿子亦是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的表情。

        只有师傅，淡定如斯。

        “月月，师傅，你呢快尝尝啊，味道很鲜的。”嵋灵在一旁极力推荐。

        是，不尝我也知道定然是很鲜的，都还没熟能不鲜吗？

        “唔，我不大爱吃虾，我瞧着这个红烧排骨也不错嘛，我来尝尝这个。”我急急找了个托词离那生猛的醉虾远远的，就看见师傅仍旧淡定，淡定的拾起筷子，淡定的夹起一只醉虾，淡定的嚼上几口，再淡定的评论上一句，“味道确实鲜美。”

        店小二狗腿的从后厨房跑出来，手里举着一个比寻常的盘子略大一号的器皿，脚底抹油的朝我们这桌过来。

        “四位客官，这是最后一道“猿羹”，请慢用~”

        原羹？是一道清淡的小粥吗？那务必要尝尝，也来解救一些本上仙翻江倒海的胃。不过我记得嵋灵似乎没有点过这道菜。

        店小二眉开眼笑的将器皿上方的铁盖子一掀，“看几位面生的很，应该是嵋姑娘外地来的贵客，这道菜是掌柜的嘱咐免费送给几位的~峨眉山新鲜的猿猴脑浆~珍贵非常，寻常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呕！”

        “月月？你怎么了？”嵋灵赶忙上山拍着我的后背关切问道。

        “没事。没事。只是这一品鲜的口味，还真是独特又生猛。”

        清平镇地方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和儿子被一品鲜生猛的菜色荼毒，一个二个的面色惨白，食欲不振。

        直到路过一家看似模样正常，清清淡淡的茶馆，我才终于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以前我在凡界历劫时，前半生是过得最舒坦的光景了，而那舒坦的光景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到茶馆听书，台上的说书人，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说着旁人或坎坷，或凄凉的故事，台下的听众亦随着书中主人的命运起伏而感叹唏嘘。

        人的寿命短短百年，故而比神仙要精彩许多，人生百态，世态炎凉，说不定哪一桩，就勾起了听书人心底的往事。

        眼前这间茶馆，装修的典雅别致，勾起了我九万年前在世为人的记忆，不免心中有所感触，嵋灵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一把我的后背，转而对着师傅笑道，“师傅和小阿轩相必也是走累了，不如先回峨眉歇息，我看月月刚才也没怎么吃东西，我便陪她在这茶馆里听听书，吃吃点心可好？”

        师傅点了点头，我甚感激的深深望了嵋灵一眼，这姑娘终于做了件贴心的事儿。

        茶馆里的小二不似一品鲜那般狗腿，而是在嘴皮子上耍的一口好戏，将进了茶馆的客人哄得心花怒放，零零碎碎的打赏赚的满满一口袋。

        我和嵋灵挑了一个靠窗的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嵋灵招呼小二上了两盘子点心，杏黄杏黄的糕点泛着甜丝丝的味道，我在食指大动之余感慨了一番嵋灵真是有钱人。

        木桌中心的紫砂壶中泡着清清淡淡的茉莉花，嵋灵和我一拍即合，觉得听书就该喝这种香香淡淡的茶水。

        一块糕下肚，台子下已经坐满了听众，打后台的幕帘处走来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闲闲的啜了一口茶水，泛黄的折扇呼啦一下打开，这是即将开讲的阵势。

        一般茶馆里讲的故事无非有两种，也只有这两种最勾听众的心思。

        一是凄美坎坷的爱情故事，其中不乏人鬼人妖人神之类的隔阂，或是门第世家贵族小姐落魄书生的身份与无奈。

        二是金戈战场，保家卫国，一代名将成长兴衰的崎岖历程。

        一是爱情的凄美，二是英雄的气概，二者无不跌宕起伏，激动人心。

        不过今日讲的这个故事，却是二者的完美结合。既有爱情又有战场，台下一波子的听众，听的都是热血沸腾性质昂扬。

        可是我却如何嗯亢奋不起来，老先生讲的这个故事，为了方便讲述，故事的男女主角我们暂且叫他们男甲和女甲，男女配角叫男乙和女乙。

        故事发生在一个动荡的朝代，当朝者昏庸无能，手中政权渐渐被贪官污吏吃干抹净，唯独两位救国心切的大臣，当朝的丞相和尚书大人，是本家的表亲，二人皆是一腔忧国忧民的热血心肠，密谋许久等来了一个救国的最佳时机。

        我们的男甲，便是尚书大人家的独子，而这次千载难逢的机遇，便是西域的使者，带来了大漠的公主，要同王朝结亲。

        塞北大漠的女子，在第一眼看见男甲后，就对他倾心倾情，非君不嫁，丞相和尚书一拍即合，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良机，由于朝中愈来愈多的反派打压，身为尚书之子满腹才华报复的男甲没有丝毫施展的余地，而既然是西域郡主要结亲的对象，那自然不能没有一官半爵，皇帝当机立断，给了男甲大将军的职位。

        而此时的女甲也该出现了，女甲是这位丞相家的小姐，同男甲从小青梅竹马，表兄表妹，互相爱慕已久，但是双方只见从未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得知男甲就要成亲，女甲心里着急，终于写了封委婉又直白的信表白内心。

        但是老天爷偏偏不愿意成人之美，女甲的小丫头亦爱慕男甲，偷偷将信给扣了下来，直到男甲成婚当日，才收到了写一封饱含深情的信。但是为时已晚，若是此时反悔，定会惹得西域之国国王大怒，那时国家外盈内虚，已经受不起任何打击，男甲为了天下苍生，只能抱着喝的酩酊大醉的女甲，将她安安稳稳的送回了家，自己尝那涩然苦果。

        而女甲亦是在男甲成婚后，再也无心其他。只是在这之前，女甲曾经在马路边上捡到了一个小乞丐，那时她不知道这个小乞丐，就是未来乱世的救星，她痛苦的源泉，我们的男乙。

        女甲爱管闲事，在捡了男乙的第二日，又从青楼里解救了一个苦命的小姑娘，日后的女乙。

        后来女甲送男乙女乙去向深山里的一位前朝老太傅求学，老太傅一眼便认出了男乙是前朝国君于战乱之中遗落的皇子，故而对他掏心掏肺的教导。

        几年之后男乙不负众望学成归来，组织了一只力量强大的起义军，女乙在多年的相处下，爱上了男乙，但是造化弄人之处在于，我们的男乙早在第一次在路边做乞丐被女甲捡回家时，就喜欢上了女甲。

        当了将军的男甲逐渐收拢朝中政权，手中有了一只精锐的军队，男甲在得知了男乙的起义军后，私下与其取得了联系，意欲与其联手，一举破了昏君的王朝。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在一番明与暗的分流下，男甲与男乙成功了。

        但是女乙亦看出了男乙对女甲的心思，对女甲百般迫害，弄瞎了女甲的一双眼睛，没想到做了皇帝的男乙依然爱慕女甲，居然对其威逼利诱，若是不从了他，就让男甲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女甲毫无办法，只能答应了做他的皇后，但是与此同时，女乙的迫害也随之而来。她设计了一盘长达六七年之久的棋局。在女甲产下皇帝的孩子后，步步紧逼，最后皇帝终于相信那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女甲和男甲偷情所生。

        女甲百口莫辩，含怨而死狱中，死前拼劲了全身力气，亲手掏出了害苦了她的女乙的一颗心。

        男甲在边远的北疆得知了女甲香消玉殒的消息后，看淡红尘，辞了大将军一职，后半生剃度出家，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众人皆唏嘘垂泪，唯独我一人哭不出来，那故事中悲情的女甲，不是我青樾九万年前的人界历劫的转世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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