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周负子山之边，西北海之上，我在一叶扁舟之上徐徐转醒。原来老怪物的那个地底洞穴，竟然与西北海是左邻右舍的干系。

        身下是绵延万里的深远暗蓝，身上是浩瀚宁静的百丈晴空，在海天交融之处，层层浅浅金色喷薄欲出，掩映出一朵朵细致入微的浴火红莲。

        头顶有清朗苍天浮云涌动，脚下有如叶扁舟随波逐流，身边有师傅静坐船头气定神闲，我觉得此刻是我活了二十万年最美的一刻。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此刻的我，竟然想弃了这一身仙骨，只求每日能像此刻这般，同一个心中暗暗埋着的情愫，一同看太阳从清晨的海面徐徐升起。一同企盼着未知的明天。

        “醒了？”闻见身后的动静，师傅停下了在船头安然的打坐，半侧着回身问我道。

        “唔，醒了。”面前的人脖颈微曲，完美的弧线在海面上小半个太阳的投射下，显示出了细细软软的绒毛，清冷的眸光，尽数融化在此时此刻的一片温软之中。

        “你不好好的在花界守着，跑来这西北海的海面上作甚，还弄得这样一身狼狈，好看吗？”平平静静的一句，足以让人如堕冰窖。

        我想我一定是色迷心窍的厉害，所以才对于师傅这句既委婉又直白的责难掐头留尾，迷迷糊糊的回了句，“好看，真好看。”

        师傅真的很好看，再也没有比师傅更好看的人，我在心底默默的呢喃，这是企盼又避讳的心声。

        “你。。。”

        “对了师傅，您是怎么在海面上捡到我的？您不是无事从来不出清净宫吗？怎么？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可是魔界。。。”

        “什么事都没有，你少操心别人的事，若不是剑雪告诉我你已经三日未归，西北海这片毗邻魔界的荒芜之海，怕是千百年都不会有人过来，你难道就要在这里一躺就是几百年？”想了想似乎不甘心的又补充了一句，“你何时能让为师不再操心。你何时能自己照顾自己，你这样，让为师怎么放心离开。。。”

        “师傅？您要离开？您要去哪？”我抓着师傅话音的最后两个字发问，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只见师傅神情随之一滞，而后言语吞吐道，“为师哪里也不去，但是日后，日后你总要自己生活，你总要自己生活的。”

        这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我知道，从师傅将那一封册子递与我之时，我就知道，师傅不会照顾我一辈子。

        以前他疼我，宠我，那是因为我是他的故人之后。师傅护我性命周全，教我防身法术，恩重如山。九万年前的一场化尘，将我同他之间仅有的交集也斩的一干二净。从此他对我，再也不必有爱护的义务，再也不用照顾故人的孩子。于是师傅要让我走了，临走还送了我整个花界，可是师傅，你可知你对我这般好，我却再也忘不掉。

        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照顾，亦没有平白无故的喜欢，而你对我的好，也应了这因果的循环，尽数化作情债，千千万万下砸在我的心口。

        “樾儿，剑雪，是为师放在你身边的眼线。”我不在言语，耳边只有汩汩海水涌动之声，可能是师傅觉得这样的境况有些尴尬，于是挑起了一个相对生猛的话题。

        我有一瞬间的错愕，旋即豁然开朗，福至心灵，这样的话，那我以前曾怀疑过剑雪的身份，就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

        “既然是师傅放在我身边的人，那为何如今要告诉我？”恕我愚钝，不能体会到师傅的大智慧。

        “方才为师不小心说漏了嘴。。。”表情有些窘迫的师傅回了回身子，“莫非你并未察觉。。。”

        “诚然徒儿并未察觉。。。”我想师傅真是高估了我，唔，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师傅似乎确实说漏了那么一两句话。

        “为师，为师是担忧你初到花界，诸事不顺。。。”

        “唔。。。那，师傅，想必一蓁也是您的人了？”

        “哦？何以见得？不过这次倒是聪明了一把。”

        “唔，诚然是一蓁那傻小子太笨，第一天领我进门时就暴露了镜里香的结界是您亲手施下的。”我有些尴尬的回到。

        “这个笨蛋。。。”

        “哎？师傅我身上的药呢？那个瓷瓶呢？”醒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这药可关系着我儿子的性命，万不能丢了去。

        “是这个吗？”

        只见师傅手中捏着一个长约两寸的小瓷瓶正在细细的把玩，我一颗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师傅把它给我吧。”

        “这是什么？做什么用。”

        “实不相瞒，这药是芷兰要拿来坑害沧溟的，我，我把真的偷换了出来，正要想个法子处理它呢。”

        儿子被绑这件事还是不要透露出去的好，也省的万一芷兰恼羞成怒。

        谁知师傅在听了这个说辞后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果断的拔开了瓷瓶的瓶塞，顺势将手伸出了小舟之外道，“既然如此，那直接洒在西北海之中不是更方便利索，又何须麻烦。”

        我刚刚归位肚子的一颗心就这样又随着师傅这一举动提到了嗓子眼。谁知我这一声“不可！”还未出口，师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腕一翻，将药粉撒了。

        我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纷纷扬扬而下的粉末，有一大半洒在了我的手心。

        完蛋了，记得本上仙同师傅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师傅，何时你做事也这般果断决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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