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十万年前

我蹲坐在清净宫后院水池的凉亭里，无比惆怅的托着腮帮子望着毒辣的太阳，看见池塘里不时有露头上来透气的锦鲤，便捡上一块拇指肚大小的石子瞄准之后狠狠一丢，继而那红红的锦鲤便将它白滚滚的肚皮翻了上了，好，又残害了他家的一条性命，甚爽。

        这是我被带上这三十三重天的第一个年头，失去了柴桑山上的花花草草虫鱼鸟兽的陪伴，深感生活之无趣，再者我一个小小的精灵，纵然活了十万年，在术法上却甚没天分，因此造诣不高，至今只知如何从地上往天上飞，不知如何从天上回到地下。

        忽而打远处悠悠然走来一抹白色，我瞧着那白色离我越发的近了，不禁抚了抚额，便是这人强行将我从柴桑山挖来这三十三重清净天，外人眼里仙姿卓然，风采翩翩，掌管三界律法铭文的无上尊神，我眼里，金玉其外，腹黑其内的无耻之徒。

        纵然我内心将他诽谤了无数次，然他现今是我的师傅，诚然，我并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精灵，即便心下再不愿见到他，却还是觊觎他那精妙的道法，以及万人之上的仙力。故而，当他说有意收我为徒时，我欣然接受。

        我看了看头顶毒辣的日头，想着现下正是午间小憩的良机，青衡他此时来寻我作甚。

        却见他无视头上这颗硕大的金乌，面上仍旧挂着一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悠然表情向我走来，我起身给他在凉亭中腾了一方草席，他便顺势坐下了，笑眯眯望着池塘中翻白的锦鲤，问我道，“小樾儿可是想吃鱼了，正巧为师前日正在研究人界的菜谱，里面有一道菜叫剁椒鱼头，深觉这凡人的品味甚独特，这一个鱼头又有何种滋味，便突发兴致研究了半日，颇有些心得，明日且带来与你品评品评。”

        我哈哈干笑道，“近日天气如此毒辣，师傅竟还有如闲情逸致研究菜谱，徒儿委实佩服。”

        青衡甚得意一笑道，“若达为师此番境界，小樾儿还需深加修炼。”

        我满脸黑线。

        “为师此次前来，却是有一闲事与你相商，两百万年前创世神盘古开天辟地之际，曾将那柄神斧遗落凡世，历时两百万年，那柄神斧竟化出了神识，前些阵子突然现身于六界，西天梵境的七位尊佛一致认为万年难得一遇的机缘，想借三日之后的讲经论道的法会，让他与六界会面。此斧已化作人形，骁勇善战，届时将继远古战神刑天之位，成为新任战神。”

        “继任战神？此事竟是闲事？”我不解问道。

        青衡淡然一笑，“为师所言闲事，却是三日过后的讲经论道的法会，小樾儿才来这天界不足一年，便碰上这三千年一次的机缘，你且收拾收拾，届时陪我同去。”言罢挥挥衣袖，走了。

        讲经论道，思及此，未免头又大了一圈，从前我在柴桑山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时，独独怵的，便是每月都会有一个白胡子老道，带着一众呆头呆脑的小道士，在我这棵树下摆上一个蒲团，大刺刺一坐，一讲便是三日，每每我听着那枯燥无味的道法心经，都觉得身体里住了千万只白蚁，一齐啃食我的五脏六腑。在我漫长的十万年岁月中，讲道的人换了无数波，唯独不换的是每月必有三日我将忍受着那强烈的白蚁啃肉之痛，何其辛酸。

        想来我被强行带来这里，唯一的欣慰的便是不用每月忍受那枯燥的道法洗脑，现今他却让我同他去西天看那讲经论道的法会，纵然他三千年一次还是三万年一次，我都是避之不及的。然，青衡既然这般同我讲了，左右他是我师傅，术法上又高出我许多，这个薄面，还是要给的。听闻西天梵境盛产一味菩提果，有幸得之，可长千年修为，我甚心动，此行，便奔着那菩提果去吧。

        三日过后，我提着一个干瘪的布包，站在师傅面前，却见师傅一脸诧异状，“小樾儿带了个空袋子是要作甚？”

        我向他羞涩一笑，“去装那西天梵境盛产的菩提果。”

        一阵沉默之后，青衡蓦地一笑，如拨云见日，明媚如斯，略显清冷的眉眼此刻也蒙上了一片温情，薄唇轻勾，抬手伸出食指在我额间轻轻一点，

        “我竟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儿。”

        上一刻还沉迷于师傅美色中不能自拔的我被这一句话召回了神智，甚不满的回到，“徒儿我一心向道，就连去参加这三千年一次的法会都在想着如何提高自身的修为，师傅为何却要讥笑于我。”

        “诚然为师并非讥笑于你，实乃小樾儿你的想法天真可爱的紧，要知那西天梵境的菩提果，乃佛家至宝，岂是你一届小小精灵想尝便能尝到的，不过，若是小樾儿实在嘴馋，为师倒是可以将众罗汉佛陀送来的菩提献礼转赠于你。”师傅满脸笑意横生。

        我被他这一段话说的又羞又恼，心下想着，纵然我得不到那菩提果，也定不要他转赠于我的，纵然我并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精灵，却也有着我自己的尊严。

        师傅招来一朵祥云，踩上云头向我伸手欲拉我上来，我没有理会他，径自跳了上去，他也不恼，暗自轻笑了两声，一路上与我讲了些那从神斧里蹦出来的骁勇战神的诸多事迹，我也未给他一个笑脸，师傅却一人独自说的畅快。

        转眼行至西天梵境，入眼便是一片古老桫椤，高高大大的枝干撑起一片阴凉，佛光透过枝叶打在地面点点斑驳，静谧而慈悲。

        此刻我亦觉得一路上不理他有些太过矫情，左右师傅也是好意提点我，让我不至于闹出更大的笑话，但我实乃一棵脸皮甚薄的树，故而抹不开面子同他言语。

        最终还是师傅他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指着前方一湾波光粼粼的天地与我道，“那边便是六界之中最纯净的一方天池，六尘往生。”

        我顺着师傅遥指的方位望去，只见一片佛光普照之地，有片通透灵澈的湖水。我被那股神秘的力量吸引，下意识的靠近那似丝绸般平缓的湖面，一望不见底，却又能清晰的瞧见池水里来来往往的鱼儿，其深度可见一斑。

        再抬头打量四周，不看不打紧，一看我的心便在胸膛里欢呼雀跃起来，这六尘往生湖畔，竟长了大大小小若干棵菩提树，绿油油的叶子中间若隐若现金灿灿的果实，看这样子，约莫正是收获的好时节，师傅将这菩提果描述的那般金贵，莫不是唬我？今日竟然这般容易便瞧见了。心下不免存了一丝侥幸的想法，想着过一会儿讲经论道之际，师傅作为三界律法铭文第一尊神，自然要坐上上席，届时自然无暇顾及我，我便可借着那空隙，借着众人屏气凝神聆听佛道两法之时，偷偷溜出来，摘一两个菩提果尝尝，看它究竟能不能长我几千年的修为。

        心下有了这般如意算盘，面色上不免雀跃起来，师傅莫名其妙的望着我，

        “却不知小樾儿竟对佛法道经如此痴狂，为师险些埋没了一个好苗子。一会儿的讲经论道法会，你便坐在我身旁，仔细聆听佛道二法的高深之处，那可是上上的座位，为师自然要眷顾自家徒儿。小樾儿可欢喜？”

        听了师傅一席话，我顿时感到这晴朗和谐的西天梵境，蓦然劈下一道惊雷，不偏不倚击在我的额角，却又不好将内心的变化显露出来，只好强作一副开怀状，“欢喜，欢喜，师傅对我这般眷顾，樾儿自当奋发向上，才不负师傅的一番良苦用心。”

        闻言师傅甚欣慰的点了点头。

        远方的天际传来一声梵音，空灵悠远且绵长，师傅提点我时候快到了，我只得外表雀跃实则内心悲苦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一等一的座位。

        此时，我始知师傅便是这道家的最高代表，我们对面坐着的便是佛门七佛，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婆佛、拘留孙佛、拘那含佛、迦叶佛以及释迦牟尼佛。

        故而师傅在我心中的地位，又再度狂飙了几十丈。

        然这一等一的座位，却是个显眼的座位，若我有些小动作，满座的宾客皆一览无余，仅仅一盏茶的时间，我便如坐针毡。

        正在难受的扭捏之际，忽而却感到一阵税利的目光打在我的眉间，抬头一看，猛然瞧见一个一身玄衣轮廓分明的男子正大刺刺将我盯着，我有些不悦，心下想着这人好生没礼貌，却又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已经相识了好几万年。真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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