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校总部办公区北部寄宿大楼7层708号。

        夜靠在床边，等待下一阵头痛过去。她换上了宽松些的衣服，为自己的胸腔留出更多的呼吸空间。才夜里八点，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了，今后疲惫感只会更频繁地向她袭来。

        她坐着，眼神空洞，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或许是有人按错了。她没理会。

        等到第三遍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才起身，在这里，她从未给任何人开过门。

        夜抓起外套。

        从门边的屏幕上看到外面的人，夜犹豫了一阵。

        直到门铃第六次响起，她才开了门。

        门打开，外面是穿着一件短袖的苏瞬息，夜里的风似乎有些冷，他本搓着手臂，发现门开了，双手立马放下。

        “什么事。”她语气淡淡。

        “呃，嗯，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苏瞬息说着，然而或许是他停顿的时间太长了，门有下一秒就关上的趋势。

        “别别别——夜阁下。”苏瞬息的脚卡在门缝里，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在她开门的时候就把脚准备好了。

        “说。”门半开，夜一只手虚弱无力地搭在门把手上。

        “今天晚上有公国之春街市节哎，走，一起去看看。”他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

        永夜面色铁青，一把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灿烂到一塌糊涂的脸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休息了。”

        他执拗再次拉过她的手臂，“夜阁下，我估摸着你都是用这种理由拒绝别人的，这样怎么能有朋友呢？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自己整得跟个老太太一样。”

        夜浑身无力，苏瞬息的脸在她眼前变得模糊。

        不会是因为我说她像老太婆所以生气了吧。苏瞬息心里越是焦急，越是强装镇定，“走吧，年轻的夜阁下，今晚我会帮你重新找回年轻人的活力。”他一只手做了个必胜的姿势。

        那个姿势成功转移了夜的注意力，随后苏瞬息猛把她拉出门框，房间的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

        夜已经没有一掌劈晕他的力气了。

        所以法里奥计划的第一部分成功实施：如果她软硬不吃，那你就死缠烂打。

        初夏，龙血花最茂盛的季节，花香散入半空，血红的花瓣装点了华灯下的夜晚。市中心的春景大街灯火辉煌，高楼大厦和市井气息完美融合。

        层层叠叠的全息广告牌在黑夜中铺开瑰丽的银河，漫长的广告犹如一场场记录人生的电影，连接起来就永远没有尽头；挂在店铺前的霓虹招牌灯争奇斗艳夺人眼目，错落有致地点亮每一个暗处；城内悬浮空轨上，列车的速度都放缓了，如同童话世界里的马车，载着人通往藏在夜晚里的美梦；路上，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分发气球和小点心。

        周围一片乱哄哄的，夜感到头晕，灯光闪地她眼花。她在清醒的那一刻转身往回走，却被迎面扑来的人群挡住。

        人群朝她涌来的时候，苏瞬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夜你不喜欢逛街吗？”他手里多了一只橙色的长耳气球，另一只手是一根橘子味的冰棍。

        “非常不喜欢。”她的语气冰冷。

        “啊？这样啊。”苏瞬息内心的惊恐有些掩饰不住了，“……可是，我好像挺喜欢逛街的。”

        因为长这么大他从来没逛过街。

        此时他一脸享受，“我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热闹的街市啊，现在突然有点喜欢奥斯了，我之前一直以为奥斯人根本不懂得娱乐，没想到，哎，你看！”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夜心里不屑，那不过就是一个卖糖人的小铺子。这种打着中世纪文化遗产保护招牌的店铺在大陆哪一条街上都看得到。

        看到苏瞬息回来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拿着一个冰淇淋准备继续上路，夜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从现在开始，别用你这两只握过食物的手碰到我。”夜很嫌弃地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苏瞬息吓得赶紧把冰淇淋和咬了一口的糖人丢掉了。

        “好，那我们去干净一点的地方。”他的眼睛四处寻找，“哎，那里！”

        春景大街东支路盘了一大片商铺，巨大橱窗里的展示品亮闪闪的，在霓虹灯的补光下，浸透出诱人的光泽。

        他很想一家一家看个仔细，但是看到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只得进去后绕个弯儿就出来。

        虽然有学生卡可以打六折，但是他不敢买东买西惹夜嫌弃，想了想就买个小玩具作为他回国后纪念这次晚街之行的纪念品好了。

        没想到这家店还有奥斯公国军事学院的玩具专区，眼尖的苏瞬息一眼就看到了夹在一群巡视员中的为数不多的女巡视员。这个好像夜啊，黑色短发，眼神冰冷，看上去酷酷的。他偷偷地买了下来，并小心不让对方看到。

        苏瞬息没有用通讯器网上结账，怕在这里留下消费记录，于是他去了结账区。

        那时候，夜已经往外走了。

        “拜托，陪我去最后一个地方，我是个外地人，在这里又没朋友……”他可怜巴巴挡住她的去路。

        “那也和我无关。”

        “夜巡视长，我再过一个月就要走了，拜托，”他双手合十，“让我带点美好的回忆离开吧。”

        夜无力叹气。

        彩带和星光灯交织在他们头顶，石阶尽头的小山顶立着一座灯火灿烂的寺庙。

        “神奇店铺”，“算命占卜”，“改运”，“吉相神掌”，“姻缘八卦”……的招牌堆在石阶两边。

        这些路边摊在平常都是禁止摆在这儿的，但是今天是节日，监管就放松了，小贩们抓紧时间大赚一笔。

        “夜巡视长，我觉得这些都是骗人的。”

        夜心想，这人还算有点脑子。

        随后又听他说，“我觉得那个庙里头的算命大师才可靠！”

        “……”

        “快来块来！”苏瞬息跳上台阶朝她招手。

        夜抱着手站在远处，不愿上前。

        “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可是我信哎，陪我一下，拜托。”苏瞬息没有底线地装可怜。

        夜原地叹气，抱着手走了过去。

        好不容易轮到了他，他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苏瞬息的眼睛亮亮的，就像是小时候的她站在拉微雅夫人面前一样，不过，今天是节日，没有一个算命师会说扫兴的话，他们不过是借着卡珊德拉家族的金夜莺徽记和紫杉家族的紫藤徽记出来赚钱的罢了。

        “贵人，我做这行快二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您这样有福气的人！您这是大富大贵的命！”

        金发女算命师夸人似乎没有底线，夜估摸着，见到每一个人她都是这么说的。

        苏瞬息转头看着夜咧嘴一笑。他的笑点亮了这一小片昏黄，纯正无邪，让人不忍心伤害。

        她突然想到旭，他如果也能像他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笑起来也会这般干净吧。

        苏瞬息来不及抓住夜脸上的表情变化，头就扭向了女算命师，因为他听到对方叹了口气。

        “只是，”女算命师的话锋一转，“我预测到你的情感道路将一波三折。”她一副惋惜的样子，连连摇头。

        算命是免费的，消灾可就不是了。

        “啊？”苏瞬息一脸焦急，迅速上钩，“那我可怎么办呀。”

        “不要焦急。”女算命师不紧不慢，煞有其事地取出一个暗蓝色的盒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诡异一笑。

        “这个盒子里有卡珊德拉家族拉微雅族长夫人的一根头发，她可是克里斯廷帝国最伟大的预言家，回去把这根头发放在枕头底下睡一觉，你将来的姻缘之路就会变得顺畅无阻。”

        女算命师的手掌在苏瞬息眼前一拂后收住，苏瞬息眼神期待地点了点头。

        夜就站在一旁看着算命师装模作样地在苏瞬息面前挥动手中的一根灰黑色头发。

        夜并不打算制止，反正是他自找的。

        “这就好了吗？”苏瞬息觉得这样还是不安心。

        “呃，当然，还有。”算命师又掏出了一个红色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红丝线绑在他手腕上。“这可是爱神赐予这片大陆的守护绳，世界上只有十根，众所周知，红丝线是斯特洛卡家族掌管的圣物，我有幸得到了其中一根，只想赠与有缘之人。如今同你有眼缘，便赠予你罢，只要你顺顺利利地戴满了一个月，你的姻缘啊，就没多大问题了。”

        苏瞬息像是捧着宝贝一样捧着自己的左手，不舍得放开。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还是多少付您点钱吧。”

        “我都说了是送你的，你这孩子真是的，居然这么认真，那好吧，可别给多了，多了我可不……”

        于是夜看着苏瞬息抓出一叠钞票，他一张一张数着，一看就知道他从来没有数过钱，纸币在他手里东倒西歪。他索性把捧在手里的钱全塞给了算命师，因为他觉得给多少都不合适。

        算命师飞快眨眼压灭眼里的金光，收下钱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立马盯上了站在一旁的少女，她决定买一送一。

        夜提着苏瞬息的后衣领，将他带离了那个刻意营造的，让人产生眩晕感的环境。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只靠这一个晚上就能赚够活一年的钱了。

        夜伸手的时候，算命师突然猛地站起，“这……”

        那少女动作迅速，已经将人拽走了。

        “那，那是……”女算命师愣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大张着嘴，因为她刚才清楚地看到，那个少女右手手腕上绑着一条红色丝线。

        “她为什么会有……”虽然自己卖的是假货，但她干这一行二十多年，要是肚子里没点实货，哪里混地下去，刚才她一眼就判定，那个少女手上戴着的，正是斯特洛卡家族的直系血脉才会有的，真正的红丝线。

        星光灯和彩带交织在石阶之上。

        山底下一对男女——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男方被女方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推开，却还是不肯放弃。这两个身影在月光下分开又交汇，分开又交汇。直到女方站着不动了。

        “我对着月亮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男方信誓旦旦地对着月亮喊出他的爱情宣言。

        夜看着山下这一幕觉得脑子已经再清醒不过了，就快十点了，她必须回去。

        “夜阁下，我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了。”苏瞬息张开手臂挡在她眼前。

        苏瞬息上山的一路一直在偷偷联系法里奥，对方也一直在给他发消息以“稳定军心”。

        法里奥告诉他不要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为了让上山的路不显得那么尴尬，苏瞬息不住地自问自答，他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夜阁下，夏天这么热，你还穿地这么严实啊？”

        然而苏瞬息一次次被冷落，最终只好闭嘴。

        哎呀，倒是快点，急死人！都快到山顶了，怎么还是没反应！

        “到了，走人。”夜的转身干脆利落。

        “等一下，还没到，那边才是山顶。”苏瞬息指着远处一片黑蒙蒙的地方。

        “那边是悬崖。”

        “无路可走的地方才是山顶啊。”苏瞬息狡辩道。

        夜眼里带着狠意缓缓朝他走去，似乎想一把将他从山上推下去。

        苏瞬息喉咙咕噜了一声。

        “我不会摔死的，下面是草垫，”苏瞬息做了个大力士的动作，拱起了一只手，可惜从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看不见一丝肌肉存在的迹象。

        “……而且我们都不是一般人，我们都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不会恐高的对吧……”他开始语无伦次，无厘头地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这家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因为一个傻子她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夜越想越生气，猛地抬起手，然而朝他劈去的手掌突然停在了半空。

        苏瞬息缩了缩身子，突然，他白净的脸上，倒影出了一片五彩斑斓。

        世界只剩下烟火的声音。

        夜转过了头，公国之春街市节的晚上什么时候放过烟花。这样盛大的烟火，就算是国庆日的夜晚也未曾有过。

        整片天空布满火树银花，天，仿若亮了。

        “星辰”在爆炸在汇聚，生命从绚烂中诞生，最后寂然死亡。

        如烟火般短暂的生命，消失在最美的瞬间，无法被记录，无从被追寻，也因其易逝，而显地美丽异常。

        烟火的色彩装点了那个夜晚，夜的侧脸，在烟火的衬托下显得宁静美好。

        她静静地站着，视线像是穿过天空，去了另一个地方。

        如果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比她原来冷漠的样子让人容易接受多了。如果她可以做到不那么暴躁冷漠，苏瞬息可以叫法里奥天天为她放烟花。

        夏天的山顶有些冷，但是苏瞬息觉得脸热腾腾的，他抬头和夜一起看漫天的绚烂，眼前莫名浮现一个侧脸。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转过了头，也没听到，对方在看到倒映在他眼底的绚烂时，嘴边的默默低语。

        等天空中的“繁花”渐渐散去，苏瞬息回过头，夜已经往回走了。

        苏瞬息不知疲倦地使出最后一招来拉近和夜的关系。

        “夜阁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对方没说话。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总觉得，夜不是你的真实名字，所以，你的真实名字是？”

        她迟疑了一会儿，依旧没回头，“永夜。”

        “永夜。”苏瞬息喃喃。

        他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天大秘密，夜的真实名字叫永夜。

        “永夜阁下，据我所知，克里斯廷姓永的人不多啊，你这个姓氏稀少地就如同你本人一样，充满神秘感。”

        永夜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啊？他说错什么了吗？女孩子不都喜欢被夸有神秘感吗？

        苏瞬息不过就慢了半拍，夜上车后直接把车开走了。

        站在尾气里的苏瞬息原地懊悔，早知道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是不问了，这样也许他就不用一个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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