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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白记裁缝店


轶十七所言,亦是厉千尘所忧。降噩解释并未与冯珉馨联手,可终究是一面之词,何况降噩本就不善,又对厉千尘心怀怨恨,即便此前真的没有和冯珉馨联手,难保之后不会乘虚而入。

“此时敌暗我明,难免会被算计,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设法引冯珉馨主动现身。”

“有什么办法能引她出来?”

厉千尘一向足智多谋,加之经验丰富,既然能说出这种想法,必然已经有了计划。

厉千尘的视线向远方看去,目光深邃仿佛能穿越重重建筑,“降噩说,冯珉馨会掳年轻男子成亲,可见它对当年未能嫁给周宜景的事仍有执念。”

“我明白了,我去引它出来。”轶十七恍然大悟,既然冯珉馨会害年轻男子,那他出去作饵,必然能吸引冯珉馨上钩。

“不。”不料厉千尘缓缓摇头说:“为防它与降噩串通一气,贸然犯险只会入了它们的圈套,这一次,我们用溯光伏魂法。”

溯光伏魂法,自圆光术演化而来,生人有三世,过去世因,今生世应,未来世报,亡人有两世,生前世生老病死,死后世哀怨孤憎。

恶魂所忆,皆生前所难,因而怨恨渐重,溯即追溯,光即重演,溯光也即重演恶魂死前憾事。以恶魂记忆为饵,辅以拘魂阵法,恶魂触景生情,自会入阵。

轶十七思绪片刻道:“溯光伏魂法确实相对稳妥,只是,如果想引它上钩,必定要有一场婚事,这个我们该去哪儿找?”

“既然是引邪物当然不能请凡人帮忙,左右是做戏,你我二人不是正好?”

“我们?”

轶十七不可置信,看向厉千尘,却见厉千尘嘴角擒着一抹笑意,神色不像是开玩笑。

“可我们都是男子,即便我男扮女装,万一露出马脚,被它识破,岂不是功亏一篑?”

厉千尘笑意更浓,抬手扶着轶十七下巴,拇指轻抹轶十七嘴唇道:“你若涂上脂粉,这天下哪里还有女子能比你更美?若不穿得一身嫁衣,如何对得起这娇容?”

轶十七轻抿嘴唇,娇羞之色浮出双颊,忙别过脸羞涩嗔道:“又拿我打趣……”

厉千尘哈哈一笑,却引来一阵轻咳,吓得轶十七赶忙帮他抚背。

二人主意已定便不再继续深入,打算一切准备妥当再来试探,殊不知,周家古宅内已是张灯结彩满院喜色。

纸人为媒,纸马作驾,一年轻男子身着黑色锦缎长袍,胸前挂着大红绸花,跨着纸马凌空飞渡。

男子眼神呆滞,痴痴傻笑,胳膊虚抱在身前,恍如搂着一人,生怕对方掉落纸马一般……

稷安寺路途遥远,若是回去,怕是天都亮了,轶十七背上厉千尘,寻个旅店歇息。

十里亭街,桂树之下,降噩再度现身,从那布袋里掏出一面镜子,阴阳盆内烧纸火光忽明忽暗,降噩对着镜子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

乳白色的梳子似是骨头制成,梳理时,根根白发变成缕缕青丝,不消片刻,降噩便从古稀老妪变作而立少妇,它抬手抚摸着鲜嫩的肌肤,面露狞笑,镜中的它依旧白发苍苍皱纹堆叠,却有一点,轶十七的字灵已转入了镜中世界……

五更天时分,天边忽的划过一道光亮,闷雷如同大锤击瓮一般,须弥间,大雨倾盆。

轶十七惯例早起,临床厉千尘仍在熟睡,他生怕惊醒,轻轻关上房门。

旅店名叫梅子酒家,装璜很是复古,颇有民国风味,走廊窗户敞着,轶十七立在窗边,托着窗台,探身将手伸了出去,外面就是青石小巷,有早起行人撑着花伞向东走去。

雨势并未见小,已经下了两个小时,路旁水渠积水奔流,雨水冲刷着石板,不知从哪带来的枫叶,顺着巷子从西向东。

楼上的滴檐汇成一道水龙,倾泻而下,落在地板上发出噼啪的巨响。

轶十七并拢手掌,接着雨水,这雨竟冰的刺骨,不等手掌的雨水接满,轶十七忙把手缩了回来,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搓了搓,又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哦呦,今朝搿天气真尼躺伐佬,艾呃天气预报讲的哈七八得,落个恁笃雨,朗的吾刮刮抖……”

旅店老板娘五十多岁,是个老上海,抱怨天气预报胡说八道,预告只是降温,却下起了大雨,冷的她直哆嗦。

随手关上窗户,回屋时,厉千尘已经醒来,睡了一晚,经脉不通,轶十七如常打来热水,给厉千尘洗漱。

“外面在下冰雨,气温骤降,置买嫁衣的事我一人去吧。”厉千尘体虚怕寒,外面天气这么冷,轶十七怕他撑不住。

厉千尘看着窗外雨水如幕,室内温度同样不高,轶十七给他擦完脸,感觉身体不那么僵硬,便执意让轶十七将他扶至窗边。

轶十七在身后护着厉千尘,厉千尘透过玻璃,眺望远处,半宿才开口说:“这雨下的古怪,怕是雨妖来华亭了。”

轶十七看了眼窗外灰沉沉的天空,问厉千尘说:“雨妖?”

厉千尘收回目光,在一旁沙发坐下,轶十七见他打颤,便把被子取来盖在他的腿上,又在他身旁坐下帮他驱寒。

“天公百妖中,有一大妖名唤雨洛,也作雨神,传闻它是西海玉鲛所化,身负蠃鱼与鲛龙血脉,常伴十二鬃焰马,所到之处必降大雨。”

“雨洛来此,难道是为降噩?”雨洛既然同是天公百妖之一,突然到访,必然有所目的。

厉千尘不以为然道:“降噩虽跻身天公百妖之一,却地位卑末,天公百妖中,能堪‘大妖’二字者屈指可数,雨洛就在其中。‘天公百妖’是十方客所订,妖与妖之间也不是全然熟识。”

“原来如此,那雨洛,只是路过?”

“也许吧,也许是,也或许另有所图……”

厉千尘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幕,言犹未尽,凡十方客记录在案的妖,皆是与十方客有恩怨,雨洛也不除外。

厉千尘没有见过雨洛真身,之间并无恩怨,但是雨洛遭受过十方客诛杀,对十方客恨之入骨。厉千尘顾虑雨洛因痛恨十方客,恶其余胥。

正是多事之秋,雨洛贤否难明,寻找裁缝店置买嫁衣的事,只好推迟。

大雨降至傍晚方停,红日西斜,一道残虹横跨长天,积水的路面仍阻挡不了人们忙碌的脚步,长巷间饭香弥漫,古怪天气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临街的商铺因天气缘故,有的一天都没有开门,反而小巷深处的一家古旧铺子,店门始终敞开。

正是晚饭时间,街上行人不多,店内客人更少,又何况,是裁缝铺。

店铺并不宽敞,有些狭长,半成品的衣服挂在顶棚的竹竿上,遮住了大半光线。绿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积攒了很多黑泥,地缝里还有许多各色线头。

一进门,是一架上个世纪最火爆的老凤凰牌缝纫机,操作台上堆满了边角料和线,皮带是新换的,踏板上还垫着一块发黑的红地毯。

店里有潮湿发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布料的味道,闻起来会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这感觉就好像在闷热的阴天裹着湿答答的衣服一样。

如果不是店铺外面的玻璃上贴着“裁缝”两个字,如果不是看到店里面有缝纫机和布料,轶十七很难想象,在这种晦暗的角落里,竟真的有家裁缝店。

梅子酒家的阿姨说,这家裁缝店已经不知开了多久,祖传的手艺,她当年出嫁时穿的嫁衣便是在这家店订制,只是这店铺的老板,脾气怪得很,平日里足不出户,街坊邻居只晓得姓白,人们称呼白裁缝。

上海的裁缝店和钟表店一样,是老上海最火热的行业,上海女人爱旗袍,男人爱西装,衣服的格调同样是生活的情调。

只是白记,不做旗袍,不做西装,一直以来只做两种衣服,婚服和丧服,所以也有“红白店”的叫法。

“怪了,梅阿姨说这白裁缝从不出门,怎么没人呢?”

轶十七向里面张望,身旁的厉千尘说:“等等吧,许是在二楼。”

轶十七四下看了看,靠墙摆着一张长椅,是上世纪车站候车厅常见的木制靠椅,他把堆放的布料稍作整理,扶厉千尘过去坐下,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说:“没规矩!店里的东西,不要乱动!”

轶十七被吓到手抖,转身发现缝纫机后面已经有一位老者端坐。

天命之年,穿着蓝色劳动布工衣,白色套袖,大头皮鞋,脖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脸上皱纹夹杂油污犹如褶皱的包油条的麻纸,头顶地中海只剩寥寥无几。

老人只有一只眼睛,并且是独臂,左边衣袖空荡荡的耷拉着。

见到老人样貌,轶十七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梅子酒家的阿姨说白裁缝有残疾,性格乖僻邪谬,却没想到样貌如此吓人。

厉千尘抓住轶十七手腕,拽到了身边,神色平静的看着白裁缝说:“我们要做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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