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身份

穿深蓝西装的年轻人伸出右手，隆重说道：“莫小姐，你好，我叫吴铭光。”

        “我叫秦子恒。”

        吴铭光：“我们是你哥哥莫锦丞的革命战友，也是莫锦丞的挚友。这有一封信，锦丞走之前，让我将它交给你。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曾经去过南京，但是没有找到你，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你。”

        这两人竟然是哥哥好友，莫共更加激动。她接过信笺之时，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莫共缓缓向前迈进一步，目不转睛的盯住眼前这两人：“你们……真的是哥哥的好友？”

        吴铭光与秦子恒同时郑重点头。

        莫共迫不及待打开信笺，是哥哥的笔迹。

        “共儿，你现在在南京咱们家中吧，你过得还好吗？明叔身体好吗？

        去年十月份莫府遭遇大火，而那些时日我也一直不在南京，没有陪在你和明叔身边，你一定怪我‘失踪’吧。想到这件事，我便感觉异常心痛。

        我后来听说了此事，却不能回到家中，真是万分遗憾！

        明叔的腿还如从前那般吗？我只要想到你与明叔还住在我们莫府老宅中，我便感觉异常欣慰，我们莫家人我们的百年老宅还有明叔和你一起守着便万分幸运。”

        莫共双手抖动着，连这封信都拿不稳，明叔……明叔，自己又何尝守在了明叔身边？明叔年迈又受伤残疾，而榕儿、哥哥与她，他们三人均未守在明叔身边，独留明叔一人在南京，鳏寡茕独，莫共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般的痛！

        “日本人被赶走了，战争结束了，我却不能回家，给爹娘上柱香，真是万分惭愧！共儿，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有颇多疑虑，也许也有许多怨恨，但是组织有纪律，很多事情都需要沉默。”

        “我也知晓你和父亲一定都有各自的身份，我知晓我们莫家一定不会有人做汉奸，但是我无从问起。我们都无从询问，我知晓你们的心意便十分心满意足，这是除了组织的信仰之外我在人世间行走内心唯一的欢喜和信念。”

        “一直以来，我都不清楚父亲的真实身份，但我隐约感觉到父亲不是汉奸。我不想在全中国胜利以后父亲还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我想给他正名，我不想让父亲背上这千古骂名！”

        ……

        莫共仔细想了想，当时哥哥向伊藤松阴坦白，自己的父亲是“抗日分子”……这一刻，莫共才明白哥哥为何要那样做，她握信的手忽然有些拿不住。

        莫共将哥哥写的信一封一封翻过，泪水早已储满眼眶：“哥哥呢？哥哥现在在哪儿，为何这封信他会交给你们？”

        莫共的心跳异常剧烈，她这才意识到这封信的特殊性，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去写信并将信笺转交给别人保管？

        这时，吴铭光伏在莫共耳边悄声说道：“锦丞……去年二月份，在重庆执行任务时，被国民党特务发现了身份，将他残忍杀害了。”

        莫共吃惊的望着眼前这人，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戛然而止，终于不这般剧烈跳动了。刚才她的心脏好似要跳出来一般，莫共向后跌退一步，她眼眶中储藏的汹涌的眼泪却怎样也流不出来。

        莫共的魂魄好似飞到天外一般，秦子恒立刻扶住莫共：“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是我们对不起他！莫小姐，请节哀。”

        “哈……”莫共在内心冷笑一声，这么多年，她节过多少哀？原来……哥哥竟是潜伏在地下的□□？怪不得，刚才信中提到“组织有纪律”“组织的信仰”，这么多年，哥哥隐藏的如此之深，南京所有人包括她未察出丝毫蛛丝马迹……莫共现在好想告诉明叔，哥哥不是汉奸！哥哥不是汉奸！

        吴铭光和秦子恒将莫共扶着坐下来，然后将莫锦丞的事迹和盘托出：

        莫锦丞于苏联读书的最后一年，便加入了□□。他常说，苏维埃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改变了他的一生，他要为这样的组织献出自己的全部热情，这是他一生的信仰。

        毕业回国之后，抗日战争爆发，锦丞便一直在华北从事地下工作。1937年冬，当他得知日军在南京惨烈的屠杀中国军民之后，日日不寐，非常担心家里的情况，但他只和父亲有联系，因为在别处有重要事情要做，没有办法回家。组织考虑到南京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回去。后来，到了第二年，南京恢复了秩序，有一日，锦丞站在雨地里淋大雨，一夜未眠，任谁都劝不回去。后来我才知道，是他的青梅竹马叫“榕儿”的女子在日军屠城之时遇害了，他说那是他一生最爱的人啊！

        后来，抗战持续到1941年，日本人正在加紧研制毁灭全中国的细菌弹。日本人的保卫工作做的非常严格，我们的一位地下党战士在南京潜伏多年，是真正打入南京日本军方高层的人员，却还是查不到日本人研究细菌弹的秘密基地及其部署。鉴于锦丞是南京人是组织当中最为熟悉南京的，且锦丞思维缜密又受过高等教育，随机应变能力和作战能力都极强，于是组织便派锦丞重返南京，协助探查细菌弹一事。

        这位“真正打入南京日本军方的高层人员”就是甫程教官的老师李少天先生，莫共在心里慢慢回忆着。

        没想到，锦丞刚到南京，便传来母亲遇害的消息，就像他的无名一样，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悲痛又在短时间内重新站起来继续抗战……

        莫共只感觉自己又一次惊天动地的心绞痛，这人世的悲伤该往何处安放，怎么会这么痛？

        后来，我党这位真正打入南京日本军方的高层人员因为负重伤离开南京，锦丞便顶替了他的位置，继续在南京潜伏。

        哥哥性格纯善温和，在南京的那些年，自己还一直想着要保护他。莫共在心中自嘲的想着，没想到，哥哥竟会是□□，这些年，与她一样，一直在战斗。战争来临，再温和的人，都会拿起武器。

        话到最后，吴铭光的眼泪也已经流出眼角，“我自愿加入中国□□，永不背叛组织，永不背叛信仰……”他眼前都是那一副场景，永世不可遗忘的景象，在那个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年代，他们一腔热忱，一脉同承，一同加入中国□□，郑重宣誓，为国家为人民献出自己的一生……

        秦子恒：“我的革命战友们，他们皆为国家牺牲，他们的伟大，在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莫共瞬间泪崩。

        天地崩裂也不足以表达她的痛苦！

        尔后，莫共想起父亲给哥哥取名的寓意：“锦丞”，取自杜甫的《蜀相》，颂扬诸葛亮对刘备和蜀汉的一片赤诚之心。莫共又听到他们兄妹三人小时候，一家人坐在书房里，父亲教他们背诵这首诗的声音。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哥哥的这一片丹青之心，照亮天地。莫共想起之前莫府里一间厅堂上挂着的牌匾：一门忠烈，三代五将！

        “那……哥哥埋在了哪里？”莫共稍微平复一些自己的情绪，问道。

        “在华北寿阳县。”

        “我要回去！”莫共眼眸深邃，铿锵的的盯着西方，她的内心倏然脆裂，立下万古誓言：我要将哥哥带回南京，我一定要将哥哥带回南京，与榕儿合葬，然后一辈子呆在父母身边。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永远守在父亲母亲和哥哥身边！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外面的一人走到里屋门口问道。

        “这位姑娘是哭了吗？她还好吗？”

        外面的其他成员接连不断的敲门询问，这时，秦子恒低声对莫共郑重说道：“我们都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员，我们一行人秘密来到东京，便是为了调查日本战犯。”

        “我知道。”莫共哽咽着说出这一句。

        “那……我与铭光与你哥哥的身份相同，而他们均是国民政府的人员，所以……”

        “我明白。”莫共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点头。

        “好，那事不宜迟，我们出去吧，我们已经在里面呆很久了。”

        吴铭光帮莫共将信笺折好，塞给莫共：“请将这封信收好。”

        “嗯。”莫共郑重点头。

        吴铭光与秦子恒将莫共扶着走出来，秦子恒率先微笑说道：“各位，非常抱歉，我们将莫小姐带回去说了一些私事，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哦？私事？我觉得我们这里有私事好像不太合适，任何事情都可转化为公事。”其中一人说道。

        吴铭光将他手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递给莫共：“莫小姐，请将照片收好。”

        “好，谢谢。”莫共并不急着将照片收回去，故意露出来让所有人看到。

        吴铭光解释道：“刚才这位姑娘走进来之时，我便觉得十分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后来我才想到这张照片。莫小姐是我挚友的妹妹，所以在里面说了一些家事，便多耽搁了一会儿，耽误了大家的时间，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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