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第三百零三章·好想

“阁下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康健，恭喜阁下。”荒木家和室正厅中，荻岛仓末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对荒木中岛客气说道。

        “这还要仰仗荻岛医生精湛的医术啊。”荒木中岛喜笑颜开，示意荒木歌川奶奶将茶奉上。

        荻岛仓末跪在榻榻米上，双手将茶接过：“非常感谢，阁下过奖了，这是荻岛分内之事。”

        “老夫能有今日，真是皇军赐福啊。”

        “阁下曾为帝国立下赫赫功勋，如今享受这样的待遇是理所应当的，阁下虚怀若谷，晚辈十分佩服。”荻岛仓末知道这位长者极喜欢谈论军国主义，喜欢别人无限制的提他当年日俄战争中立下的战功，荻岛仓末为了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便说些他喜欢听的。荻岛仓末暗自想着，当初由于井上芳成的运作，军部确实决定派军医定期来给荒木中岛检查身体，但派出的那人是自己的学生。是他极力向上级征求，军部才同意让他来为荒木中岛检查身体。

        “荻岛医生怎每次都从后门离开？好像很喜欢我家的……后门？”荒木中岛疑惑问道。

        “噢……只是……只是因为阁下家中后院庭院林木幽深，鸟鸣芬芳，春日里更是纷红骇绿，实为美丽。”荻岛仓末尽量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看来荻岛医生别有一番雅趣啊。”荒木中岛笑道。

        “花开百日，华丽如锦，春日朝颜，动心摇曳，实为人间绝美之景。”荻岛仓末说着，望了一眼屋外。

        “没想到荻岛医生医术精湛，还是一位文人雅士。”

        “阁下过奖了。”荻岛仓末不免又向外面望了一眼。她好像很喜欢庭院，每次来，她都坐在那里。穿过庭院，能望一眼那个身影，荻岛仓末已是万分满足。

        “已近傍晚，荻岛医生留下来吃晚饭可好？也让老夫聊表谢意。”荒木中岛热情说道。

        “这……这……荻岛……荻……”荻岛仓末从不知晓自己的舌头会打结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荻岛医生可是不愿意，还是……有别的军务要忙？”

        “是。非常抱歉，荻岛……荻岛还有其他事务在身，非常抱歉！阁下。”荻岛仓末的心怦怦怦直跳，完全止不住，要与她一起共进晚餐……荻岛仓末由于内心太过急切、心悸，口不择言说完这些话。他都想抽死自己，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见荻岛仓末马上要走，荒木中岛忽然想到什么。此刻四下无人，荒木中岛便凑近荻岛仓末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荻岛医生，实不相瞒，老夫现在有一事困扰，十分苦恼，还望荻岛医生帮我解忧。”

        “阁下请讲。”

        “荻岛医生刚才进入我家之时，可在院子里见到一名神色怪异的女人？”

        “没……没太……注意……”荻岛仓末的心脏跳得更厉害了，他以为自己想方设法隐藏的心思败露了。

        “哦，那荻岛医生当年也被调派南京，可认识歌川住所里的□□女人？”

        “不认识。”荻岛仓末咬紧牙关，笃定道。

        “荻岛君在南京供职那么久，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

        荻岛仓末站起来，鞠躬敬礼，严肃威整：“少将府中的私事，卑职没有理由揣度。”

        “是这样啊。”荒木中岛满脸失落。

        “阁下，荻岛告辞。”荻岛仓末带好医药箱，穿过庭院，从后门离开。

        怎么这个医生又来家里？他对荒木家有这么亲切吗？刚从后门进入荒木家的田中朝香对上荻岛仓末的视线，心里暗自嘀咕着。

        田中朝香一直盯着荻岛仓末，直到亲眼将他送到看不见的地方为止。

        关于她的身份，他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荻岛仓末边走边想着，望着她的背影走到门口。

        星星一颗一颗眨着眼，莫共忽而才发现，原来东京晴好的夜空中，天上有那么多星星，那么闪亮。璀璨的星光铺满银河，莫共不由自主望向它们，十分惊喜。明叔现在在做什么呢？今日这个特殊的时节，明叔有没有想念父母，想念明婶和榕儿？老师耿中石呢，他在做什么，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还在南京吗？南京玄武湖中的花开了吗？应该开了吧，一定开的漫山遍野，芬芳四艳……不知是不是星光涌起淌在自己眼睛里，忽而间，莫共感觉里面泛满了氤氲的潮水。

        4月5日，今日清明，莫共在自己房间中向着南京方向，跪了一整日。一整日，双腿麻木不堪，起来之时，腿上更是钻心的疼痛，可莫共却没什么知觉。

        这几日来，莫共一直都在细细想着那天晚上荒木歌川说的话。他绝不是为了自己而故意说出那些话，那是他的真心话。这么多年来，也许他真是如此，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曾经也向自己表达过，荒木歌川是少有的在日军军界中反对屠杀反对侵略的军官。这么久以来，是自己不愿意正视，或是不愿意承认，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正视一旦承认，一旦从心里接受了荒木歌川，便会成为背叛父母背叛祖国的人……

        “莫小姐，你一直坐在外面，很冷吧？”田中朝香忽然打断院子里的宁静，莫共还来不及反应，田中朝香便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莫共身上。田中朝香何时坐到她旁边，莫共没有察觉。莫共正要将外套拿下来，田中朝香忽然伸出右手按住莫共的肩，“还是披着吧，天冷，容易生病。”

        田中朝香先进入荒木家中，将爷爷与奶奶问候一遍，吃过晚饭，见他们都回到自己房屋，自己的这个岳母和荒木歌川都不在家中，他便独自来到院子中。

        莫共心中嫌恶着，现在是春日，有什么好冷的？莫共即刻往椅子右边挪了一大截，甩开眼前这人的手并将这件有奇怪味道的外套拿下来直接丢在地上。田中朝香这才感觉氛围有些尴尬，不自觉的挠了挠头。

        “莫小姐你看，这花开的这么红，这么鲜艳，和你很像啊。”田中朝香追上来又与莫共说道。

        莫共不语。

        “莫小姐似乎很喜欢看天啊。”

        莫共依旧未搭理，继续仰头看星空。

        “莫小姐，你都看了这么久，可是夜晚的天空星星太多，总是让人眼花缭乱。不过再怎样乱，人们看到月亮都不会离开视线，而你，就是那个月亮。”

        这时，莫共回过头来，认真的望向田中朝香，田中朝香瞬间神采焕然。

        “莫……莫小姐……可是有什么指教？”田中朝香太过于激动，说话都无法连贯起来。

        “指教谈不上，只是……”

        “只是什么，莫小姐请说。”

        “你不觉得你的相貌有点……”

        “我的相貌怎么了？莫小姐是什么意思？”田中朝香急切问道。

        “你不觉得你的相貌不太符合这天地山河吗？”

        “莫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田中朝香满面期冀。

        莫共更加认真说道：“就是……很难表达的一种情绪，但是长得像你这么丑陋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多谢莫小姐的点评。”田中朝香笑的更灿烂了：“莫小姐这样说，是把目光投放到我身上了吗？”

        莫共冷笑一声，又往右边挪了挪。

        此时，荒木歌川一步一缓，穿过长长的院子，莫共肩上披着陌生男人的外套又被拿开，这名陌生男人还坐在莫共身边各式殷勤……自己的姐夫谄媚殷勤的笑容均映入荒木歌川眼睛里。

        荒木歌川并未进屋，而是径直走过去横着坐到莫共和他的姐夫中间。他将莫共强行搂在自己怀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眼睛却始终盯着田中朝香。田中朝香轻咳一声，假装看向别处，却不离开莫共左侧。

        莫共有些慌乱，每次荒木歌川这种如深海中风浪盘旋的面容都让她十足的心悸，刚才那一幕定让他都看到了……

        奶奶见荒木歌川回来，便十分喜悦的走出来，对荒木歌川说：“歌川，这么晚了，赶紧先进来吃饭。”

        “谢谢奶奶，我已经吃过了。”荒木歌川的神色依旧落在田中朝香身上。

        田中朝香更感窘迫，不自然说道：“歌……歌川。”

        “姐夫，别来无恙啊。”

        田中朝香看见荒木歌川的神色愈发凌厉，心中更加忐忑起来。

        此时，莫共放开荒木歌川的手臂，向屋里走去。

        相比于这个奇怪的田中朝香，莫共更加费解的是荒木歌川的爷爷和母亲。今日清早便来到她与荒木歌川的临时住所中，亲自低头向荒木歌川保证，以后绝不在家中提任何有关军国主义的话题，就是为了让荒木歌川回家去住。荒木歌川只问了一句，以后是否还会为难莫共，荒木中岛与井上芳成竟双双摇头……荒木歌川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回来，莫共很无所谓的答了一句“随意”，这确实就是她的心中所想，在东京在哪儿居住都随意。

        连侍女准备的夜宵都用过了，田中朝香依旧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的眼睛时不时瞟在莫共身上，荒木歌川全都看在眼里。这时，荒木歌川想起，那日，伊藤光政带着伊藤绫野来到家中，就是他的姐夫当时说了一句“我们家中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请出来呢”，才引发了后面一连串事情。

        “这么晚了，姐夫是不是该回去了，如果再晚的话，姐姐该担心了。”言语虽然客气，但是荒木歌川狠厉的瞪着田中朝香。

        田中朝香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缓缓走出门外。他双眼紧盯莫共，但莫共眼皮都未抬一下。

        晚上十点，莫共与荒木歌川两人并排坐在石凳上。莫共靠在荒木歌川怀里，这是回日本以后的第一次，荒木歌川没有任何作为，而莫共主动将她的头靠在荒木歌川怀中。很久，荒木歌川都不愿意打扰这和宁的状态，岁月寂静便好，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良久，莫共睁开眼睛，荒木歌川深眸如水，也如青天皓月。他温柔问道：“共儿，你喜欢看星星？”

        莫共点点头：“是啊，今天的星空格外明亮。”

        “我陪你一起看。”

        “好。”

        “你的腿怎么了，我看近段时日，你总是在揉捏。”

        “我……我也不知道，总是感觉很疼。”莫共随意说着，她自己的腿疾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日我带你去看医生。”荒木歌川不容辩驳说道。

        “好。”

        一整晚，莫共都靠在荒木歌川怀里。又过半小时，莫共似是疲倦了眼睛闭着，荒木歌川将莫共抱起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今晚，我在……你这里……好吗？”荒木歌川将莫共放到床上，轻柔问道，他粗重的呼吸声还在莫共耳边。

        “我好想明叔和哥哥。”莫共并未真正睡着，她整个人缩成一团，低声说道，眼角储藏的泪水终于流出。

        荒木歌川低叹一声，未言一句，便轻轻踱着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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