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搅动

荒木歌川回到府邸，牧野和宏紧跟其后，押送伊藤松阴的亲兵急匆匆回来报告：“大佐阁下，酒井寿夫少将和特高课那一行人，均已离开。伊藤松阴被关押在半山寺后面的监狱里。”

        “好好看住他。同时，吩咐下去，增派人手，加强大佐府的警戒，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是。”

        “带我去见莫小姐。”

        荒木歌川跟随一名亲兵来到莫共房间，牧野和宏跟在后面并未进去。莫共坐在椅子上，还被捆着，几名亲兵在门口看守。荒木歌川命令：“都下去。”

        荒木歌川走到莫共身边，牧野和宏也安静的退下，合上门。荒木歌川一边解开绑着莫共的绳索一边轻声问候：“刚才的情况，用那样的方式将你带离现场，实非不得已，让你受委屈了。”

        莫共的双手被解开，还是一动不动。二月繁霜杀桃李，波涛汹涌的疼痛袭击，空洞、无助、长夜漫漫，蚀骨烛心。近一个小时的捆绑已使莫共全身麻木，麻木的不仅是身体。莫共目光呆滞望向前方，荒木歌川扶着她起身，离开坚硬的木椅，向床边走去。刚迈出一步，莫共突然之间泪眼模糊，泣不成声，再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她滑下去，瘫软在地，伏地痛哭。

        荒木歌川蹲下去，拥住莫共双肩，无限爱怜油然而生。这个中国人为何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爆发出不一样的能量，让他刮目相看。明明是敌国一个毫不起眼的婢女，在他们这样身份的军官看来命如草芥，她却能够为她失声痛哭。日本军国尚来崇尚强大威严，从不愿意过多体恤弱小，威严的等级制度才能使他们安稳生存。难道这就是中国古典书籍中所述的“博爱善意”，真正的善意真有如此伟大的力量？莫共的哭声声声搅动荒木歌川的心。

        “为什么要杀了她？难道她也是你们要征服的敌人，所以才会遭此毒手？为什么，为什么能够残暴到向自己的同胞下手？”

        前几日，过春节，夏目初音每日都穿着自己带她做的新衣服，莫共教夏目初音剪红色窗花，贴在窗玻璃上；还买了红灯笼，挂在房间里；两人还试着去院子里打爆竹，其他侍女均站在一边羡慕的望着……除夕当日，莫共没有办法回到鸿纪车行拜望老师，便领着夏目初音回到家里，给父亲和明叔拜了一个年。

        也是这段时间相处，莫共才知道，夏目初音来自日本新潟县，从小就是孤儿，所以被这群万恶的魔鬼强行征掳，成了“随军妇女”。被无数人糟践过，这一笔血债，莫共早已深深的刻在脑子里。本以为将夏目初音救出来，安稳的呆在这里，对她来说，能是一个庇护之所……莫共望着前方，哭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发不出声音。

        荒木歌川见莫共哭声不止，心里特别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你冷静，她是一名……日本女子。”荒木歌川轻声说完这一句，将莫共抱得更紧一些，却被莫共狠狠甩开！莫共大声吼道：“日本女子不是人吗？”真是可悲，那一日，莫共走到“共心斋”，看到那些画像，这名日本人连日来的以礼相待，自己竟生出一丝这名鬼子爱慕她的恻隐之心，悄悄的在想，这名日本军官是不是与其他鬼子不一样。

        “我会厚葬她。”荒木歌川沉厚温和说道。

        “哼，厚葬？在你眼里，一个人的生命是一笔可以厚葬的金钱？她是孤儿，你要把‘抚恤金’发给谁？”

        “请你理解，这是突发状况！”

        莫共想，夏目初音十七岁，现在死在了‘妆容不得体’这件事情上面，碧玉小家女，她一定初恋都没有过，便罹受了这般磨难。想来顿时觉得痛彻心扉，莫共盯着前方，沉重无神。

        时间过去良久，荒木歌川半蹲的姿势已使自己全身麻木，但他依旧蹲在地上，同样深邃的一动不动。

        烛影摇红，缕缕斜斜，昏昏欲坠的光线照在泛黄的地板上，也落在莫共脸颊上。轻柔的暖黄，饱满匀质，这是天赐的温柔。荒木歌川不由自主把手伸到莫共脸颊上，像初冬的第一瓣雪花降落手心，温柔沁凉。酥软绵柔的触感延伸到荒木歌川心底。而莫共瞬时间嫌恶的甩开！

        “真是讽刺啊，一名日本军妓死了，却由我这个中国人来为她伤心难过，嚷嚷着要为她报仇，还想要杀掉杀了她的日本人。你告诉我，这合理吗？啊，这合理吗？”

        侍女小美站在门外，听到莫共的声音，心口一阵阵的疼痛。牧野和宏退出去之后，便让侍女小美备好一碗熬好的羹汤过来。

        莫共声嘶力竭，她的咆哮声再一次贯穿府邸，她奋力甩开荒木歌川放在她脸上的手，要向外冲出去……荒木歌川即刻起身阻拦，莫共突然抓过他的手，一口咬下去，狠狠的血印涌现。他的血噙在她嘴里，绽放出跃浮金光的血色玫瑰。荒木歌川手上，很大的一块肉被莫共咬出来，瘫在地上。

        牧野和宏在外听到动静，立刻冲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更为不可思议。这名中国女人的嘴里竟然噙着血，小美也跟着进来，眼前的场面却不敢让她再进一步。两人面面相觑，小美的呼吸都是微弱的。

        “你果真是草上露，一触即消。你走了，为什么我还在这肮脏的人间？魑魅魍魉，横行过市。”莫共的心痛的像被人撕开一样，那么美好的姑娘，本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此刻，让牧野和宏难以忍受的是，荒木大佐的手被咬出了血，他却忍着痛楚，一动不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这名中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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