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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绝不食言


初七准时开学,近来气温也逐渐回升,花草探头春风得意,看不出丝毫之前的冰天雪地,仿佛一夜之间入了春。
  阳光透过云层,在大地上笼罩起大片温暖,光影灼灼,一夜间万物复苏,冬天来的毫无预兆走的也措不及防,今年的云夏开春的很早,俨然一片欣欣向荣的的美景,晒着懒洋洋的太阳,吹着和煦微风,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他们这群高三生却完全顾不上欣赏,这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一点,距离高考只剩短短不到四月。
  也正式进入了备考警戒,高三生被强制性要求上晚自习,不论走读住校,他们十分安静地接受了这项通知,伴随着越升越高的温度,他们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每天2点1线,学校家里两头倒,他们变得沉默,不再嬉笑打闹插科打诨,高三的这栋教学楼变得压抑灰败。
  那条总是围满了人的走廊此刻空无一人,微风吹过,从教室窗外望去,讲台上空无一人台下无一空位,他们脸上带着压抑后的平静,从凌乱的课桌上捡起试卷,麻木的像个学习机器。
  风透过窗纱吹进教室,抚乱额前碎发,有人趴在叠满试卷的桌子上,头窝进臂弯,鼻梁上的厚重镜片还未曾卸下,脸上被压出一道道痕迹,只有在睡着时才能窥探出的倦意。
  副校长却十分赞同这样的氛围,觉得比起年前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就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件事轰动全校,就连堪比闭关锁国的高三部都被惊动。
  一高三男生跳楼未遂,在教学楼顶层被同班同学救下,消息一经曝出全校哗然,七楼几十米的高度,是有多想死啊。
  幸好消息拦截的及时,没有在网上长久发酵,日子越过越快就在大家以为会不了了之的时候,有消息说那个男生退学了。
  远比上次跳楼事件更加引人非议,一时间流言四起:
  “我艹,疯了吧这人”
  “不至于吧?”
  “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
  “那还能怎么办,等着他再跳一次楼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
  校领导连夜开会,针对对这件事,当即在礼堂召开全校大会,两个小时无一不在进行心理疏导,各班班主任更是严加叮嘱,刘国栋则更是夸张,宁愿放弃上课的时间,也固执的要在班里进行全面排查,刀类器具一律不得带进学校,说心理咨询室不是摆设,觉得不舒服了就赶快疏导,千万不能拿命开玩笑。
  这次的跳楼事件轰动全校,云夏一中论坛被其他几个学校攻陷,热度越传越高一发不可收拾,同时也给了他们这些人当头一棒,在他们已经麻木,两眼一睁就是公式的生活里横插一脚,冰水从脸上兜头而下,彻底清醒。
  他们也终于明白比起高分的试卷,性命才是最独一无二仅此一份的东西,醍醐灌顶后,正视起自己的心理问题,近来到心理咨询室的同学源源不断,他们不再麻木死寂,积极配合治疗而后以更好的状态迎接高考。
  学校可谓是被这件事吓怕了,三天两头的开有关心理问题的大会,这也就算了,甚至还准备带他们去研学放松心情,在投票过后,被绝大多数学生否认,他们知道学校在意什么,但现在还是要以高考为主,不能太过松懈才是。
  高三一直以来压抑的氛围终于被打破,近来,教室窗内不再死气沉沉,嬉戏打闹声在风中越传越远,走廊上也久违的开始攒动,篮球场上出现了许多熟悉的老身影,汗水从额角砸至地面,少年在篮球场上肆意飞扬,他们在烈阳下捏着泛水汽的饮料,眉眼如旧不可一世,嚣张轻狂。
  面对高一高二的那些新面孔提出的质问时,他们站在光下,身影嚣张至极,如同那天上的烈阳般耀眼璀璨,汗液划过脸颊,被风拂过,构成独属于青春回忆里的味道,少年眉眼飞扬语调戏谑:“问我是谁?一中詹姆斯听过没?”
  ……
  “没听过?那打一场不就知道了”
  ……
  飞扬的少年最动人心,奔跑的时候像是穿过了光阴,他们的身影在光下鲁莽却生动,中二至极又嚣张至极,时刻准备着尝试,无畏失败。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我们炽热的青春要比太阳还要耀眼。
  ——
  春光搁浅日影斑驳,蝴蝶花间溪水潺潺,风细碎的轻抚万物大地,淡云勾勒远山苍空,一叶一花一繁华。
  树梢缀着绿意,在光辉下偏头攒动,蝴蝶扇动屋檐下的风铃,澄澈蔚蓝中泛滥着凌冽的叮铃,风与叶的交响,铸就春的主题曲,他措不及防间闯入漫山烂漫,春日降临枯木逢春,一起等那更古不变的春。
  又是一年春四月。
  窗外蔓延的绿给我递来一封匿名的春,下一站春和景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他们可能是从云夏一中建立起最松散的一届高三了,但同时也只有他们知道这点轻松是用什么换来的,他们无比清醒,也无比理智,他们要开创出和惯例截然不同的方案,该吃吃该喝喝该拼命拼命,用最轻松的氛围考出最牛逼的成绩,这条由万人鲜血淌出的路就让他们来改变。

  曾经的我们以为机会无限,所以从来不珍惜当下,忽有一天幡然醒悟,我要改变自己改变世界,道阻且长行则将至,神来挡神鬼来杀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场赌局我们必定是胜者,我们终将上岸毋庸置疑。
  泰然自若的平静下疯狂涌动风暗中袭卷,最近几天的那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在这天打开家门时全部烟消云散,正对着房门的沙发上坐着两个身穿统一制服一派凛然正气的警察。
  俞兮和身后沈砚的步子同一时间定住,那头正给两位警察递水的奶奶也朝这边看来,沈砚偏头在俞兮耳边说了句,随后朝奶奶一打招呼,只在侧过身时不易察觉的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尖,看着她那双眼睛说:“我在”
  一滴露水砸进清澈的河流,泛起无边水波涟漪,‘我在’有你这句话就足够。
  房门被缓缓关上,发出吱呀的声音,俞兮把手中的书包往柜台上一扔,在奶奶身侧的沙发上坐下,对面那警察咳嗽一声:“陈云秀是吧,这位是您的…”
  俞兮把手中的水推过去,目光平静的对上他审视的眼神:“我是俞兮,这位是我奶奶”
  沙发上的两位警察互相对视一眼,那位稍微年长些的把手机推过来,悲哀的眼神划过俞兮,最后看向她旁边的奶奶:“俞凯国是您的儿子吧”
  空气在这刹那停止流动,听到这个名字,尘封多年的记忆逐渐瓦解,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泛黄的胶片如走马灯般迅速闪过,俞凯国…
  俞凯国…
  俞兮忽然笑出了声,她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了,那是她的父亲啊…
  那个和母亲离婚后,抛弃年仅13岁的亲生女儿,之后完全消失染上酗酒赌博,向自己七十岁的母亲要钱,不给就大吵大闹直接上手抢夺,违背道德丧失人性猪狗不如的她的父亲。
  奶奶也迟钝的抬起头,目光浑浊却又十分清明,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然而,不等她出口询问,那位警察就接着开口,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俞凯国已经过世,预计在前天晚上…”
  死了?谁?俞凯国?
  俞凯国…就这么…死了?
  耳朵剧烈发鸣,她甚至听不清警察接下来的话,只听旁边一声巨响,奶奶手中的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玻璃碎烂在地面上,带着大片大片的红。
  ——
  初升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老旧的书桌上洒下斑驳光影,泛黄的纸页被少年压在臂下,那双凌厉狭长的眸子下泛起着乌青,碎发凌乱眉头蹙起,嘴角没了一贯懒散的笑意,嘴唇泛白绷着一道压抑的弧度。
  他旁边的位置上还摆放着昨晚的试卷,除它一个教室满座,那是俞兮的位置,前排的苏淼李炎想过来询问情况,全被那赫人的眼神硬生生逼回去,同班将近两年,他们时常忘记沈砚最初是以打架闻名全校的,这次没了俞兮的身影,沈砚的乖张狠戾便毫不顾忌的敞开,周身气压低的吓人,没人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
  “卧槽,砚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板着张脸怪瘆人的,我都不敢回头了”
  “谁知道,会不会是兮兮跟他吵架了?”
  “靠,那他去道歉啊,板着张脸唬谁呢”
  沈砚本人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心里的小啾啾,从昨天晚上门口分别后,俞兮就只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让他别担心,沈砚本能的觉得不对,发出去的消息却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俞兮去了哪,也不知道她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又不想直接找去,给她添麻烦,事情似乎就这样陷入一个死循环中。
  ……
  病床上的奶奶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睛浑浊迷茫,没有聚焦的盯着前方,趴在她床侧的女孩,听见动静立马睁开眼,抬头惊喜道:“奶奶你醒了”
  昨晚听到消息后,奶奶失手打碎玻璃杯随后昏了过去,俞兮慌不择路,一直到奶奶躺上病床,才发觉自己早已满头冷汗,医生说只是受到巨大冲击后的生理性昏厥,没什么大事,只是别再让病人短时间内再次受到刺激,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心惊肉跳了一路的俞兮也终于得以喘气,不幸中的万幸。
  她抬了抬发麻的手臂,眼神空洞的朝医生道谢,待缓过神她推开病房门,那两位警察站在门外两侧,看着眼前穿着校服脸色发白,仿佛随时都能倒下的女孩,想让她先去休息一会,话还未出那女生先开了口:“俞凯国是怎么死的”
  这层的走廊很安静,少女眼神空洞麻木,就好像不知道死者是她亲生父亲一样,声音融入夜色,好听却也淌着无限悲凉,那两位警察皆是愣了下,随后看向那紧闭的房门,刚刚医生的叮嘱他们也多少听到一点,所以明白这女生的用意。
  为了不再让奶奶出现意外,她一个17岁的女生便担起大人的责任,接手接下来的一切事务,不得不亲自面对残酷的真相,没有家人的她,只能独自强大,在泥沼上亲手建立起避风港。

  从警十余年的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却见那女生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眉目却已然恢复了清明平静,她无波无澜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他是怎么死的”
  她又问了一遍,作为家属,想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因本就合乎常理,他没有任何资格隐瞒,剥夺她的知情权。
  “俞凯国死于酗酒,在此之前他参与过多次群众赌博、包括涉嫌嫖娼,前天晚上死于安平县的老旧小区,今天上午被上门要债的发现并报警”
  “现在尸体躺在我们分局的冷藏室里,之后入葬如有需要我们定当帮忙,请节哀”
  另一名警察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俞兮平静的点头,看不出丝毫悲喜,刻板的道谢后说:“我之后会联系二位,留个联系方式吧”
  存完电话号码,俞兮朝他们点头径直进了房间。
  俞兮说着就直接站起身:“奶奶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奶奶摇了摇头,朝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奶奶没事,吓到你了吧”
  俞兮没说话,沉默半晌,奶奶浮现起和往常别无二般的慈祥,她笑着拍了拍俞兮的手,目光依旧空洞,不知是对着她说还是对着自己:“不怪谁的,他自作自受,该他的逃不掉”
  俞兮依旧沉默,放在腿边的手握拳用力到指尖发白,她在心里无数遍告诉自己:
  对,奶奶说的没错,跟谁都没有关系,全部是他自作自受。
  该他的,他逃不掉。
  可自己明明应该开心才是的,那个违背道德丧失人性,把自己逼向地狱,让自己不得不十四岁去打黑工的罪魁祸首,他死了,还是以这么不体面的方法,她应该感到痛快,她应该无比开心,可唯独不该难过。
  可曾经那些无比美好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他抱着她举高高,因为自己一句想吃,就认真钻研菜谱努力还原口味,也会在她不开心时,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爸爸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一想到这些,那些无比憎恨的画面又浮现出来,他堵在家门口向奶奶要钱,他闯入每个房间翻找自以为被藏起来的钱,他把之前亲手给女儿抓的娃娃扔在地上,毫不在意,眼里只有对金钱的渴望和纸醉金迷的疯狂。
  他对她的好是真的,对她的坏也是真的,截止到今天,她已经整整两年没听到过这个名为父亲的人的消息,他就这么死了,不明不白混混乱乱的死了。
  说实话两年未见,她以为自己会忘记那张可恨的脸,那张在梦中被视作恶鬼的脸,问她现在对他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感情是吗?
  她以为自己会非常模糊的,但实际上,她从未忘记过他那张脸,哪怕一丝一毫一分一秒,她也一直都十分清楚,她和他的那点父女情谊,早在他第一次向奶奶要钱时就破碎成渣,根本不值一提。
  更多的是荒缪和嘲讽,对俞凯国失败的一生,意识沉沦甘愿为奴不分是非的嘲讽,荒缪他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足够强大,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质问,他当时为什么不要她,可现在他已经死了,这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她也该放手了,再执着于当初受伤的也只有她自己一个,更何况她答应了沈砚,要像爱他一样爱自己,她不想食言。
  就这么算了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们向阳而生的第一步,是重现过去,和自己和解。
  奶奶也并没有问她俞凯国的死因,或许也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别再执着,就当自己的人生里从没出现见过这个人一样,以后的日子总还要继续。
  她把手机递给俞兮,看着窗外目光坦然:“通知你小姨你叔叔他们,三天后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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