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烧

灵祇背上被利箭扎得像个刺猬，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只是抱着沈青莲一步步地往前走。

        村庄里的人看见他，立刻尖叫着逃窜开来。沈青莲坐在灵祇手臂上，很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感觉。

        不久便有人把镰刀锄头朝灵祇扔过来，锋利的镰刀割破了他的肌肤，他却面若无事地皆着往前走。

        有人从窗口里用一把自制的□□瞄准了他们，但是他射歪了，利箭朝着沈青莲射来。

        灵祇猛然抬手便抓住了那支箭，他眉宇里的戾气开始翻涌加深，然后他单手一折，将利箭掰成两半。

        “我要杀人了。”他低头对沈青莲说。

        沈青莲呆了一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紧接着灵祇便抓住她的手，将她肉乎乎的小手放在了自己额头上。

        他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

        破旧的小院里，伴随着两声尖锐的啼哭，孩子生了下来。

        但是那父亲模样的男人却厌恶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孩子纯白双瞳，耳后生着白羽，一对银灰色的翅膀在背后扇动着。

        “这是什么东西？！”他猛地将孩子丢还给了稳婆，厉声道，“是不是你使了什么妖法，孩子才长成这样？”

        稳婆眼睛发直双手发抖，她险险接住了孩子，哭着磕头道：“真的和我没关系。这是三娘拼了命才保下来的孩子。”

        被称作“三娘”的产妇躺在床上，身下一滩干涸的血迹，已然没了气息。

        孩子从刚开始那两声之后，便没有再哭。那双纯白色的眼睛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父亲跑出去叫来了人，众人指指点点地对着跪在地上哭的稳婆说：“这是巫术！这畸形孩子要带来灾祸的……”

        “那三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怀孕之前不是在山里迷了一次路吗？说不定是和妖怪苟合才怀上的……”

        “真不识好歹，这么个东西还要护着。说不定就是这怪物杀了自己的亲娘，这还是三娘的亲姐姐呢……”

        “真吓人，这孩子怎么一声也不哭……”

        稳婆哭着推开人，抱了孩子跑出去，跑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孩子没有奶水喝，村里的女人也没有一个愿意给这样的孩子喂奶。稳婆只好熬一点稀粥喂给孩子吃。

        幸而孩子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就这样养到五岁。

        稳婆丈夫早死了，她没有孩子，就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养大。虽然日子过得穷一点，苦一点，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她不认识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赐血脉灵祇，只觉得这孩子虽然怪，但是怪得有点好看。

        说不定真是三娘和山里的妖怪生下来的。那样的话那妖怪一定也是个好看的妖怪，将来有一日就会把孩子接走。所以在那之前她要把孩子好好地养大。

        孩子五岁那年，村子里起了旱灾。庄稼都枯死了，村民们的怒火无处发泄之时，就指向了住在村尾的稳婆和孩子。

        孩子拎着一篮子从山上挖的野菜回家时，被泼了黑狗血。

        肮脏的血水沿着他生了漂亮银灰色羽毛的翅膀滴下来，但是他只是把篮子护在怀里，平平静静地往前走。村民们没有看到他被黑狗血杀掉的样子，都大失所望。

        在回家之前，他要先到小溪里把身上的血水洗干净。

        就在他在小溪边清洗着身子的时候，看见几个高大的男人从远处走来。他们手里拿着沾了血的刀，讨论着“祭祀”“消灾”之类的词。

        他突然感觉很不妙，拎了篮子就往家里跑。刚刚跑到家门口，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家里的破门大开着，稳婆被吊在房梁上，脸上被人抹了香灰，肚子用尖刀开了个三角形的口子。掏空的内脏用一个盆盛着，搁在她脚下。

        这就是这地方最古老的祭祀仪式——活人生祭。

        他转头想跑，门后面忽然冲出了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摁住了他，用绳子把他捆起来，吊在了稳婆的身边。

        灵祇血脉的力量无法解释。

        就在那几个人拿着刀往他身上比划的时候，他身上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沾上什么立即燃烧，将小木屋和里面的人都烧成了灰烬。

        有人说看见他逃走了。恰巧附近有个宗门的一群修士路过这里，知道了这件事，就开始天下缉捕灵祇。

        灵祇在人间逃窜了很久，被他们抓到，又逃走，又被抓到。

        总之他再一次回到这里时，已经过了很多年。

        灵祇将沈青莲的手从自己额头上移开，攥在掌心里。

        暴烈的大火从他脚下的地面开始燃烧起来，遇上黄土也烧，遇上井口也烧，无边无际无所顾忌地蔓延开去，将这里的一切化为灰烬。

        火焰的中心太热了，沈青莲被热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她又被放在了冰凉的石头上。

        她摸了一把身下的石头，才发现她在一个山洞里，而这里的石头和荒石海的很像。

        沈青莲四肢并用地往外爬，爬到洞口时视野骤然开阔。

        了无生气的灰砂在外静默着，一轮白日昏惨惨地照在当下，万里无风无云，只有大火后的热浪蒸腾起来。

        沈青莲霍然明白过来，荒石海原来就是这样形成的。

        地上那些诡异的灰砂是烧灼后留下的灰烬，嶙峋的怪石是烧得蜷缩起来的房屋，那些丑陋的人面妖兽就是千年前死在这里的人化成的异种。

        就在这时候，灵祇回来了。

        他一把把沈青莲提溜回了山洞里，放在怀里揉搓了一阵，然后照着她的颈子嗷呜咬了一大口。

        他真的挺过去了，现在已经基本能和元阴药女的毒共存。

        被咬完的沈青莲好像丧失了生的希望，恹恹地四肢摊开躺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灵祇闲着无聊，就蹲在沈青莲身边捏她肚子上的软肉。沈青莲一把护住肚子，他又伸手去捏脸。沈青莲护不过来了，气得翻个身不理他。

        灵祇突然发现了沈青莲的好玩之处，他乐此不疲地围着她转来转去，戳得沈青莲生无可恋。

        他们在石窟里住到第三日的时候，灵祇又披上斗篷出去了。

        沈青莲不解地看着他。眼下对他来说，荒石海是躲避追杀最好的地方，他出去就意味着自投罗网。

        她扯住灵祇的衣服，灵祇回头看了她一眼，把母羊推到她身边说：“自己吃饭。”

        沈青莲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很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去。”

        灵祇过了一天又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那件黑袍几乎被血浸透了，鲜血沿着袍角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可是他却笑得很开心。

        灵祇掀开斗篷，露出怀里的东西给沈青莲看。

        他把那个锅带回来了。

        沈青莲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他拼上性命也要去夺回来的东西？一个锅？

        灵祇快乐地把锅放在石头上，整理了一下里面的棉絮，然后“邀请”沈青莲躺了进去。

        沈青莲心里有一点涩疼。

        她想莲花座以前真的是个很恋旧的人啊，连一个用了几天的锅也要带在身边。大约是因为他在这世界上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吧。

        当天晚上沈青莲就发起了高烧。

        她本来就是个婴儿的体质，天天被莲花座东跑西颠地带来带去，除了羊奶没有别的吃的，还时不时地被吸上两口血，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莲花座感觉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将她连人带锅一起抱在了怀里，睁着眼摇晃了一晚上，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除了沈青莲觉得自己本来就晕，被这么一晃就更晕了。

        说实在的，躺在铁锅里并不舒服，可是沈青莲就是没有表现出来一丁点想出来的意思。

        她不忍心放下别人的真心，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铁锅是莲花座拼了命才带回来的，她怎么忍心说不要呢。反正这都是以前的记忆，只要不到她该死的时候，她是死不了的。

        就小小地委屈自己，心疼他一下好了。

        于是沈青莲半边身子躺在锅里，半边身子贴在莲花座胸口上。她的脸烫得厉害，将莲花座的胸口都温热了。

        清晨沈青莲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

        那时候莲花座已经不摇晃她了，他把她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一张纸。

        上面是某某宗门寻找被灵祇抢走的元阴药女的启事。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青莲都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睡过去了。直到后来，他忽然将纸一收，抱着铁锅走了出去。

        在荒石海的边上，聚集了大量修士。

        他们这几日已经领教过里面类人妖兽的厉害，不敢往里深入，就在外围转悠着排查。

        莲花座抱着铁锅，走到离修士不远，却又人不太多的地方，打了个唿哨。

        不少修士朝这边看过来，莲花座丢下铁锅就跑。

        在那群修士喊着“妖物站住”跑过来之前，两个白衣仙君从天而降，把沈青莲提了起来。

        那群修士站住了，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宗主、首徒大人。”

        宗主把病得半死不活的沈青莲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通，递给自己的首座弟子道：“你看。”

        首徒又把沈青莲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遗憾地说：“元阴药女药性已失，没什么大用了。”

        宗主温润地笑了笑道：“没关系，元阴药女每世轮回。这个死了，以后还会有新的降生的。”

        沈青莲心头忽然觉出一丝不妙。

        严格来讲，每一世的元阴药女都是她。只有这一世的她死了，才会有来世的她降生——

        宗主将她放在地上，抬脚碾断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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