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电影

晚自习照常，只是没人管，所以大家都会选择看电影。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之后，一班同学决定重温经典——《我是传奇》。

        白依楠原本很积极，在定下来之后突然噤了声，正襟危坐，神情专注。

        她的同桌，一反常态出席了晚自习的江雨岸同学，侧靠墙撑着脑袋，一派随意。不久，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右边。

        周身被黑暗笼罩，只有面部映着屏幕闪烁光影的白依楠，眉头微蹙，双唇紧闭。突然，在一声急促的音效响起之前，她垂下目光，良久才抬起来。

        他看向屏幕，再看看她，明白了。

        她害怕。

        害怕但是又想看。

        江雨岸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电影上，他同桌的表情可精彩多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种程度都能吓到她，他还是在白依楠想看又不敢抬头的纠结下，贴心道：“你放心看吧，这段不吓人，快到了我告诉你。”并笑出了声。

        “真的吗？”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集中注意力在电影上，“我之前没看过，我怕万一那玩意儿突然露脸我会忍不住叫出来。”

        “不会，他会抓回去一只做研究，然后……”

        “嘘！别说话。不要剧透。”

        他不出声了，目光向下，可能是在发呆，可能只是在放空。

        真正到了他觉得可能有点吓人的地方，提醒她时，她却没有反应，直直盯着。

        他有些好奇地观察了她一会儿。

        到后来，男主忍着痛苦勒死了自己的狗，她也跟着流泪，他叹口气，抽张纸递给她。

        “谢谢。”她小声说，吸吸鼻子，“唉，其实如果死的是个人我可能还不会这么伤心。”

        “嗯。”

        结尾男主与变异人同归于尽，女主找到了组织，大家一阵唏嘘。

        江雨岸说道：“这部电影还有另一个结局，变异人找到那个被抓起来的试验品后将她带走了，男主没有死。”

        白依楠还没回过神，慢半拍“啊”了声。

        “你喜欢哪个？”

        她认真想了下，问道：“那你呢？”

        “这一版。如果是我，不会就此离开。而且，be才圆满。”

        “确实。我觉得，他们都变异了，基本上丧失了人的理智，看不至于完全失去但也不会那么重情重义，我一直觉得他们这样坚持找到男主是出自生物本能，在他们眼里人类是异族，是抓走了他们同类的敌人。尽管那个统治者看上去比较有智商和情感，但我还是更偏向于……等一下，如果是另一版，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并没有那么失智，他们是有感情的，是慢慢进化出来的还是本来就这样？那为什么会把全城破坏成那样？”

        江雨岸沉默一阵：“我只是比较喜欢be结局而已，你怎么会想这么多？”

        “你不觉得吗？如果是另一版，那就真的细思极恐了。不行，我要回去好好看看。”

        `

        ·

        第二天有长跑，赛前江雨岸放话要跑第一，也不知道在跟谁说，总之大家都听见了。

        站上赛道，他隔几个位是严愈则，他收回目光，忍不住吐了下舌。

        严愈则瞥他一眼，轻轻笑了下。

        枪声一响，几道身影唰唰唰飞过，带起场边工作人员的稿纸和衣服，呐喊声还未完全成势，他们就已经跑到了弯道。

        “这次的竞争很是激烈啊，几位选手风驰电掣，如风一般奔跑，前三位选手更是你追我赶、难舍难分，赛况逐渐焦灼……”

        江雨岸转头看向严愈则，后者明显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未作回应。

        最后一圈了。

        江雨岸猝然加速，甩下众人，周身带起的风将他的头发全部拂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衣角凌乱飞舞，腰背可见，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青春飞扬，包揽在蓝白相间的校服里，在夏末初秋的正午阳光下，随风裹挟，盈溢升腾。

        最后五十米！

        从他身侧赶上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二人距离极快缩短，很快持平，最后几步，对方超上前来，首先过线！

        “严愈则过了！七班赢了！一班选手紧随其后……”

        双双结束奔跑后，两位少年心照不宣地并肩缓冲走，停下后相视一笑，击掌握拳。

        白依楠陪徐妍妍一起来送水，江雨岸走过来直接接下了她的水，她刚想开口，却看到徐妍妍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对着她笑。她有些窘迫，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的脸因剧烈运动洇起细汗，微微泛红，胸膛明显起伏，仰头时下颌至颈线条干净漂亮。

        白依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盯着一个男生的脖子看。她想，哦，原来男生的喉结是这样的。

        忍住了伸手摸自己喉咙的冲动，白依楠觉得中午的操场实在是太热了，烤得她脸都发红。

        大半瓶水，江雨岸一仰头灌完了，然后还不忘对白依楠说句感谢，而她只能讪讪，总不能再多事一句，这是我的水吧？

        不知为何，她又突然有点讨厌江雨岸。

        他看起来太轻浮。

        他不会不知道什么话什么事什么意思，即使性格使然，人也不是傻子。

        她与徐妍妍对视，后者一脸无语，带着一丝调侃的鄙视。

        她不敢问她什么意思。

        白依楠不想再多呆，转身看到严愈则，旁边是兴奋到蹦蹦跳跳的尔彧。

        她也有点讨厌严愈则。

        莫名其妙，不知所起。

        那尔彧呢？你讨厌她吗？

        一个声音从身体里升起，她飞快转动脑袋，末了对自己说道：“我不知道。”

        晚自习江雨岸依然在，白依楠没关注他分毫。

        这一次大家选择了《帕丁顿熊2》，白依楠看过，也很喜欢。

        江雨岸趴在桌子上很久没动，她斜眼一瞟，好像睡着了。

        鬼使神差地，她不再看电影，而是专注于这个她今天上午刚刚讨厌的人。也许更早，谁知道呢。

        屋子里很暗，他一低下来就整个埋在了阴影里，人群中穿刺过来跳跃的彩光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她仔细观察着他发顶那一个小小的发旋。

        忽明忽暗。

        他的头发有些长，但也没有太长。

        他时而有些讨人厌，但也没有太讨厌。

        这可真是太讨厌了。

        白依楠再次把目光放到那只小熊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只黄皮耗子。

        一旁少年埋在手臂间的嘴角微微扬起，未睁的眼睛也带着笑意。

        ·

        回去之后，白依楠打开了那本笔记本。

        【我有时候很想直接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质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你为什么说话那么欠？你为什么做事那么让人感到困扰？你为什么是这样？

        你要是不喜欢我，那你真是太令人不齿！看看你的那些言行，你要是个成年人，早就被抓起来遭人唾骂！

        你活该！

        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别人那样对你不友好，现在，你活该！

        虽然这是两件事，但你就是一个不值得浪费感情的人，任何感情。

        你就自甘堕落吧，反正你有资本，你干什么都有人兜底。你就拈花惹草吧，反正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你都不在乎。

        你跟我说你的过去，我知道你有心理负担，你有压力你有苦衷，可你跟我讲干什么？你不自己去解决你找我干什么？我现在一看见黄皮耗子，一看见玩偶我就想到你，想到那天你说的话。

        我当时的感动确实是真的，可我压根不想知道也是真的，我又不能做什么，除了拍拍你的肩膀我还能干什么？

        得到别人的同情让你很高兴吗？会让你觉得解脱吗？

        你就当你的鸵鸟好了。

        还有严愈则，你们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合上笔记本，白依楠情绪翻滚，越想越激动，呼吸浓重，平复了好一会儿，她又开始情绪低落，嘴角止不住地向下撇，眼眶通红盛满泪水。

        她肘部撑在桌子上双手捂脸，眼泪从缝隙落下，掉在纸张上晕开了一小片墨。

        她再次打开，神情淡漠。

        【我喜欢你吗？

        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我喜欢喜欢别人，我也讨厌喜欢别人，我更讨厌讨厌别人。我最讨厌讨厌别人的自己。

        我总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希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什么都没写过，我也没那么想过你。】

        窝在床上打盹的加肥微微掀起眼皮，望向这位心情大起大落的少女，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喵，敏感脆弱又矛盾的人类。

        她不是没有喜欢过人，只是年幼无知的心动，和青春懵懂的怦然，大相径庭。

        她所厌的江雨岸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在她的默许下愈演愈烈的，可这又似乎真的没什么必要，有什么出格吗？有什么不妥吗？有什么值得自卑不忿的吗？

        她又觉得自己很卑鄙，这样批判一个无辜的少年，一个只是单纯炽热着对她一番好意的少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那一场平平无奇的漫展。

        或许只会更早。

        他们的运动会一共就三天，其余是其他年级的。

        最后一场的接力跑，白依楠和尔彧站上了同一赛道。

        跑步对她来说永远是弱项，噩梦般的存在。但她仍然拼尽了全力，至少不能拖后腿。

        在她接棒跑后，她听到了前方隔壁道末棒尔彧的呼喊：“小白加油！冲呀！”

        本班同学也不甘示弱，让对手加油可还行？于是摇旗呐喊：“白依楠加油！白依楠！”

        白依楠从脸到脖子全红了，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名字就这么传播开来。

        好在没有拉胯，交出接力棒后她就下场了，徐妍妍跑来送水，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不错，很棒。”

        她尴尬笑笑，喝水掩饰。

        “跑得不错，小白。”

        是他。

        白依楠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没作声，他也不在意。

        结果出来七班第一，尔彧跑到严愈则面前讨夸，后者毫不吝啬地赞赏：“很棒。”

        白依楠偷偷观察徐妍妍，果然又一个白眼飞去。

        晚上大家自觉在班里坐好，电影都选好了，小喇叭适时响起，教导主任那亲切的带着方言的毫无起伏的声音慢条斯理道：“由运动会原因，经年级组讨论决定，今天晚自习不做安排，请同学们自行合理安排时间，注意学习和人身安全。”

        “哦——”

        “哇——”

        “好耶——”

        “但，晚上九点半也就是平时自习时间结束之前，请不要离校，在校园内合理活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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