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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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风一夜都未睡熟,小心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知道陈汐月也未睡好,迷迷蒙蒙了大半夜,透过单薄的布单,张望着这有些陌生的世界,直到黎明时分才困倦地睡去,紧裹的棉布单子勒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的肩头安放着陈汐月平静的睡颜,娇弱中带着几分酣甜,紧闭的眼眸间可隐约窥见几丝怯弱,这与平日里的倔强有好些差别。她缓缓地吐露着平静的气息,撩动着唇边的发丝,扬起又垂落。
陈风合上双眼,闻着如清晨花露般的清香,舒缓疲惫的精神,静静地度过这段的时光,直到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陈汐月的眼皮悄悄颤动,微微张开又急速合拢,心中似暗叹了一声,紧紧闭上不愿再醒。
……
两人再往深山处行去,已是莽莽苍苍的山林,不见道路、不见行人。幽暗的林荫下草木依旧丰茂,长至小孩腰间,其间隐有野物,亦有许多凶恶野兽,贪婪地窥视着。
陈风不敢再让陈汐月在前探路,比她快了半个身子,手中紧握着清风剑叶,轻轻划开阻在身前的野草,半截长叶簌簌而落,露出久不见天日的根茎,仅剩下半截的草身也被压入棉软的土壤中。他们走过,留下了一道弯曲的路印。
草中隐伏着的多是些敏捷的小兽,和各种盘曲的长虫,色彩斑斓的看得陈风目眩不已,还好的是大多的蛇被惊醒后都跑的不见踪迹,少有不开眼的张牙欲扑来噬咬,还未弹起便被草木截断,碎成数截。
让他们分心的他顾的,是那些隐在远处的野狗恶狼,远远地围困着他们,隐蔽着向他们爬来。再至近些处,这些野兽已等不及似得冲来,两只扑向陈风,三只扑向陈汐月。
陈风低声提醒一声,甩下背负着的竹篓,反而直冲上去,右手握着清风,叶尖斜向上展,刺向一颗狗头的脖颈处,迅猛雷厉,一击而中,捅穿了整个狗头。他身躯扭转躲去咬来的大口,高高跳起反身向后翻去,跃到陈汐月身后,猛然下戳,用力极大,将她后方的一只野狗钉在地上,兽血上涌,喷出,打在他的身上。
陈风呼呼吐露粗气,丢掉剑叶,硬自受了一击狗爪,握拳捶在它的头颅上,将它捶得歪斜着倾向一侧。他不停歇,提起拳头再捶,狠击在它的脊背上,可听到咔嚓的骨裂声,将其捶倒在地。
他回身想要阻下被自己抛在身后的两只野狼时候,陈汐月仍站立在那里,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似未动身过,只是倒下的野狗和叶尖滴落的血滴,显露出刚刚的那一刹那间的杀戮。
停了数息,他丢掉手中的清风,又聚气一团清风,吹散一身的血气。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将她激得惊起,手上一松,丢去了绿水。
缓缓地,陈汐月压抑住心中的冲动,张开紧闭的眼眸,一丝血色流过,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道:“没事……”
陈风盯着她看了片刻,笑着说道:“没事就好。”他拾起刺在泥土里的清风绿水,胡乱拽些草叶,拭净血迹,递给了她。
“有事也别藏着掖着,说出来总是好些,不管是不解之事还是心烦之气,一起讲讲,不说能为你解惑,但总能与你参考一二,总会有所裨益,说不定就能为你解开心事呢。”
陈汐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她笑声不止,两条花辫一荡一荡如甩起的秋千。
他拾起丢在前方的竹篓,收拢散落的药草,头也不抬地应道:“你也不是小孩子?还笑我?再说我懂得的东西肯定是比你多的!”
草地上鲜血四流的野狗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味,温热的气息连同着微弱的嘶鸣声,一起自兽口中呼出。
陈汐月蹲下身来,看着垂死挣扎的尸体,皱了皱秀气的眉,缓缓将绿水刺入了它的头颅。
她低声说道:“刚刚,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怪物,在那一刹那间,在我晃神之时,便已出两剑,一剑自眼窝破入头颅,一剑划开了兽颈。”
她轻轻挑起被她割开的伤口,仔细观察着伤口形貌,继续低沉地叙述着,“我竟没有丝毫的恐惧,而是异常的兴奋,仿若我喜欢杀戮一般,似乎不受我控制一样,这是我最为畏惧的。”
不知何时,她来到陈风身后,一把冰凉的绿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刺穿肌肤的寒意带着幽静的清香,她附在他耳畔说道:“而我现在想杀了你。。。”
陈风愣住,强笑道:“二姐,别闹。”
眼角微瞥,看见一张渗着笑意的俏脸,眉心紧皱如盛花紧簇,眼眸不复清亮明澈,似血般纯红耀目又如晚霞般隐晦混乱,本是红润的嘴唇变得惨白,嘴角翘起,笑意极盛,寒意极重。
他紧盯着她看,看她嘴角越开越大,露出洁白齐整的幼小牙齿,一张一合,配着凶恶的厉眼,仿若自地狱中爬起的饿鬼,欲择人而噬。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推开肩上的绿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说道:“二姐,别闹了。”
陈汐月轻哼了一声,甩开脑袋,闭上双目,揉着笑得僵硬的脸面,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陈风看她呆傻的样子,笑着戳动着她的变得红润的脸颊,解释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第一时间刺向我……”看到她咬了咬牙,又有趣道:“或是吃了我……”
他悠悠地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要是想杀我,或许我都没出声的那一刻。”
陈汐月早已躲至一旁小声说:“看了下次我是应直接动手来着。”
许久都没有声音回应,她偷偷瞄了陈风一眼,见他正背对着自己,收拾死去的野狼,只能看见单薄的背影,不见面容。
“生气了?”她问道。
“没有。”陈风皱眉想着事情,随口回道。
她瞥了瞥嘴,晃悠绿水,割划脚下的碎叶,“我只是在开玩笑……谁让你昨晚那么吓唬我。”
陈风愣了一愣,笑道:“二姐还挺记仇的。”
陈汐月不满地说:“我记仇?你再想想这一路上山行来,你有多少事做的不好。”
陈风急忙打住,和她再说这些只怕是吵个没完没了,转移话题,“先前,我在想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看着躺在地上已无一丝声息的野狗,一只眼窝破开了个指宽小洞,另一只则是划开了喉咙处的气管血脉,都是轻轻巧巧,一剑破之,与自己很不一样。
陈汐月凑过来,看自己的杰作,她眯起灵秀的眼眸,思索片刻,“其实与昨日在溪畔刺鱼差不太多,看着它在那,一剑刺去,就此了结。”
“说的倒轻巧。”
“做的也很轻巧。”陈汐月洋洋自得,一手并指作剑,一手竖起绿水,斜眼看着陈风,问道:“是不是很厉害?”
陈风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摸着她的额头,“是不是昨夜冻傻了,今日怎么总说些胡话。”
“去!”陈汐月轻喝一声,手中绿水倒下。
陈风慌忙撤回手臂,再慢些恐怕真要被割下一块了,他跃向一侧,喊道:“来真的?”
陈汐月轻笑一声,眼眸微闭似闭,“来试试,受我一剑,就会了解!”向他刺来。
陈风不敢再与她发疯,跑远去了。
……
许是陈风身上散发着的血腥味,他们经常能看到各异的野兽自身前身后游巡不已,陈风看得不耐烦时就会冲上去与它们斗上一斗,也不执着兵器,只是凭着两只小拳,捶打它们。往往互捶个半死,就互相走脱,不见了兽迹。
陈汐月冷着脸在边上旁观,有时手中比划,欲击欲刺,终究是按捺下来,心念着一剑匹敌。
走走停停,越往深山处行去,野兽越多,他们小心前行,尽力避开强健壮硕的大型野兽,一路有惊无险,来到一处山洞中,仔细辫看,可发现山洞整体较为规整,应是先前有人开辟过的。他们驱赶去洞中的一窝硕鼠,当然是让它们留下了数具尸体。
山中硕鼠比村中家鼠大了不止一倍,嘴尖眼小,齿爪锋利,多以草木根茎为食,喜刨挖坑洞,好好的一个山洞被扒得坑洼不堪。
陈风在洞中绕行了一圈,并未发现异状,而后在洞外巡视一周,布下些简单的预警陷阱,准备今夜在此驻足。
陈汐月捏着法决,聚起团团清风,想要吹散洞中刺鼻的气味,使了数次,均未让她满意,只好作罢,寻一处还算干净处,铺了三层草叶,就地坐下。
她掏出画册,翻开新的一页,捏着炭笔,想了许久才开始涂涂画画。
陈风边烤着一只野兔子,边偷瞄着她画的什么,看她出神入画的样子,回想起今日她看似开玩笑的话语,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吐露出话语。正犹豫着,她停下炭笔,抬起脸庞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着火焰上香味四溢的肉块。
陈风将野肉烤好,递给她时,问道:“刚才在画什么?”她扬了扬手中的画册,扔了过来。
上面是一副恶狗扑食的场景,纷乱的线条密密麻麻地堆合成野狗的形体,每一根或粗或细的线条卷曲成灰黑的毛发,两只狗腿后蹬,踏碎了一片黑色的长草地,前爪扬起展露出锐利的爪尖,大张的狗嘴中露出漆黑的狗牙,滴落下黑涎。被涂得一团浊黑的狗眼中空留下一道纯白的剑痕,不只是分剖开了眼珠、割破了狗头,更将整个画纸破成两个部分。
一份本应完整的图画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不成一体。
他盯着画纸看了片刻,问道:“这是你那时看到的场景?”
陈汐月正大口咬着肥腻的兔肉,费力的咀嚼几口,吞咽下去,想了想笑着说:“尚不及我所见所想之万一。”
陈风闻言看了看她,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明白了她当时恐惧的原因。他沉默片刻,低声说:“此事不可再与外人说。”
见陈汐月认真的点头应下,他才放下心来,随后又笑道:“说不定是我想多了,或许仙人们都能这般。”
“你在想什么?”她忽而笑起,笑眯眯的眼眸弯成了一汪新月,正如洞外的秋月,直直地洒向他。“在想我是不是很厉害?”
陈风看她笑得样子,觉得有些危险,装作没听见似得,烤着另一只鲜嫩的野兔,脑中急速翻动,状似点头又似摇头。
“好了,不逗你了。”陈汐月敛起笑容,默默啃着手中的兔肉。
陈风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趁着晾温刚烤好的肉,说道:“没有,我倒是觉得我更厉害些。二姐,你好像从没有赢过我。”
她吃罢烤肉,也不顾满手的油水,摸出了在路上随手摘下的杏果,在手心搓了两下便嗑在洁白的牙齿上,微酸的果汁解去了心头的油腻,也让她的话语带着些许酸味。
“那是我看你比我年幼,让着你的。”她指了指还未合上的画册,“我会打不赢你?”翘起的眉梢如挑起的剑叶,如欲提剑再战。
陈风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扬起的头颅拍低了几分,笑道:“那要等我吃饱喝足,休息好后,再寻个吉日良辰后与你来过,不好好准备一番,或许真有输与你的可能。”
陈汐月轻轻冷哼两声,甩动着辫子,敲落放于头顶的手掌,低头咬起酸中带些许甜味的青杏,不再搭理他。
陈风也不再多言,吃罢烤肉也吃了个青杏,觉得酸涩不已。
……
陈风从竹篓中掏出数页厚实的黄纸,上面简陋地画出附近的山形图。这张图纸是陈风央求多次,师傅才依着十年来采药的经历给他绘出的,歪曲的线条和文字恐怕只有师傅和他才可以看得明白。
陈风补绘出今日的走过的路线,并标注出一路上的见闻,填补空缺的区域,他琢磨着浅浅地画出一条细线,自此处一直延伸至一枚涂黑的三角记号处,那是他上次来去过的地方六名山,亦可具体的称为破石峰。
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若不是陈汐月在,他还想再要深入些,去往第二座山峰。
“还要几日才能到?”陈汐月凑了过来,看着那画的一团糟的地图,觉得比自己画的可要差多了。
“大概还有四五日的路程,以我们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恐怕要更久。”
“那要加快些了,不能在这耗更长的时间。”她小声道:“要不然身上也太脏。”
陈风笑道:“我倒是不介意。”
“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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