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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番外】蔡婳篇三(终)


开国二十二年冬,八十三岁的前执宰、韩国公、太傅蔡源,于家乡故去。

    楚皇陪同贵妃蔡氏亲临桐山吊唁,谥蔡公文忠。

    并不顾百官劝阻,着重孝,以子侄礼奠
    可谓大楚开国后哀荣第一人。

    却也由此可见,与陛下亦父亦师的蔡源虽去,但蔡家圣眷未减分毫。

    原本一个县城胥吏之族,却在蔡相和贵妃两代人接力之下,成长为了一个可以和颍川陈家媲美的官宦世家。

    如今蔡源逝去,不管是家族内部,还是外人看来,蔡赟、蔡坤似乎皆无家主的气势,反而是贵妃,对家中之事颇有发言权。

    不过,蔡家如今也是大楚数得着的家族了,满门朱紫,却由一个女人当家做主,说出来终归不好看,大家心照不宣。

    腊月初七,蔡文忠公入葬后的第二天,蔡家内部的会议似乎也左证了家族内蔡婳地位的传言。

    许是因为一个女人坐在上首给一帮爷们开会的场面会有些尴尬,这晚,长房、二房各自带了夫人,蔡家祖宅正厅,济济一堂。

    一大家子男男女女皆身着白衣,面露哀切,似乎仍未从蔡源去世的悲伤中缓过来。

    当满脸疲惫的蔡婳问起兄长侄儿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时,身为蔡家长子的蔡赟率先道:“我已拟了丁忧的折子,明日便交给陛下”

    丁忧是应有之意。

    先不说父亲逝去后,只剩了母亲需要有人在膝前尽孝、陪伴,单说蔡源对众多的儿孙的恩情并不只简单的养育之恩,可以说,没有蔡源早年当机立断,就没有蔡家的今日。

    蔡赟至今仍记得,当年皇上在桐山为吏时,夜袭郑家老宅后,父亲对他讲过的那番话。

    他话音刚落,长房长子、也是蔡家长孙的吏部郎中蔡隆也紧跟父亲道:“姑母,侄儿也拟了折子,随父亲一起丁忧,陪伴祖母。”

    长房这边一表态,二房蔡坤同两个儿子也先后开口,表示要留在老家为父、为祖父丁忧。

    说来这也正常,为官者,孝道和忠诚是最重要的两项品质。

    此时不管是谁,但凡露出一丝犹豫,便是品质有了重大瑕疵。

    一旁,蔡坤之妻尤氏却忍不住看向了二子蔡蔚,恰好,蔡蔚之妻、蜀国公主陈娆抱着幼子刚好也看了过来,婆媳俩短暂对视,小有尴尬
    七年前,因尤氏不顾蜀国意愿,欲强行为蔡蔚纳妾,婆媳二人的关系算不得和睦。

    后来,经由蔡婳插手,以蔡坤夫妇离京为结果,才终止了这场闹剧。

    这一下,当家主母还未做过瘾的尤氏,形成了事实上分家.婆媳距离三千里,尤氏自然再干扰不了这个小家庭,蜀国成为了蔡家在京中的主妇。

    再后来,不知是太虚道长给蔡蔚调理的药方起了作用,还是娆儿头上没了婆母、心情大好,反正七年里,先后诞下两子一女,彻底洗刷了自己‘下不了蛋’的冤屈。

    因两人相隔太远,蔡坤父子又各有职司,数年来,婆媳俩也只见过一两回面。

    倒也落了个清净。

    可即便婆媳不睦,娆儿也能从刚才短暂对视中,看出婆婆的担心夫君蔡蔚如今担任三司度支郎即将满三年,勘磨后升迁的可能性极大.
    娆儿通过娘亲偷偷打探了一下,父皇有意让夫君去商部做侍郎。

    蔡家子弟一直在商事、税赋一道颇有见地,也算人尽其才。

    若做了商部侍郎,刚刚三十岁的蔡蔚也算正式步入大楚高级官员的行列,身为人妇,娆儿自然希望夫君有出息往大里说,这是为国尽力、为父皇效命;往小里说,她回宫和姐妹相聚,脸上也有面子不是。

    却不料,如此关键的时刻,夫祖竟去世了。

    娆儿知晓,婆母刚才那眼神,是想让自己劝劝夫君,不该在此时丁忧这话,尤氏自己不敢讲,经过开国十五年那回被小姑子赶出东京,尤氏如今在蔡婳面前放屁都得夹着腚。

    可这话娆儿也无法开口啊!

    哪有劝人不尽孝道的.
    可就在这时,坐在上首的蔡婳悠悠开了口,“隆哥儿,你们这片孝心,祖父定然欣慰但是”

    蔡婳忽又话锋一转,“你们祖父若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你们这般做。”

    说到此处,蔡婳的情绪似乎出现了少许波动,媚目微红,随后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劝导家人,“你们祖父已八十有三,无病无灾、于睡梦中故去,当是喜丧。他此生最重家族,一定不愿看到家中儿孙为了孝道虚名,丁忧在家,白白浪费了为国效力的光阴.”

    却见长孙蔡隆当即起身道:“姑母,侄儿为长房长孙,便由侄儿同父亲留在老家为祖父丁忧罢。四郎勘磨在即,应早日回京.”

    丁忧一事,既可由长子一人完成,也可由全家儿孙全部参与。

    但在世人眼里,自然是参与的儿孙越多,越显得孝顺。

    这般环境里,二房的蔡坤就算为了不落人话柄也不能毫无表示,连忙起身可他话未出口,蔡婳已率先摆手阻止了他的发言,自己道:“二哥不用说了。回来的途中,我已想好了,就由大哥在家丁忧,陪伴母亲隆哥儿转任淮北路提举盐铁常平事,此事我与陛下商议过了”

    众人一听,纷纷觉着这是个好法子。

    淮北路首府蔡州,距离桐山仅百余里,蔡隆到此任职,既不打断其仕途,又可就近照顾老父、祖母。

    二来,五品郎中到地方任从四品常平事,既是升迁,又增加了在地方任职的履历。

    可谓孝道、仕途兼顾。

    也算是给替全家男子丁忧、牺牲了仕途的蔡赟,一些补偿。

    安排好了长房,蔡婳这才又对蔡坤、蔡蔚等人道:“至于二哥,你们该去哪儿还去哪儿官场瞬息万变,若我一家男子全部丁忧在家,三年后谁知是个什么光景?爹爹多年心血,不可毁于沽名.”

    在座蔡家男女十几人,其中既有蔡赟、蔡坤这般封疆大吏,也有蔡隆、蔡蔚这等后起才俊。

    但这番话,却只有蔡婳一人敢讲.
    眼瞧蔡坤还有些许纠结,蔡婳一句话打消了所有人最后的顾虑,“明日,你们该上奏丁忧就继续上表,陛下会夺情不准”

    嗯,蔡家人想到的没想到的,蔡婳都已做好了安排,且里子面子统统兼顾到了。

    蔡赟抬眼看去,印象中极爱华服、爱妆容的妹妹,脸上也有了明显皱纹.心下不由叹道,若婳儿为男子,必胜我和二弟。

    无声一叹后,终道:“你们还不快快谢过姑母.”

    随即,在长孙蔡隆的带领下,一众蔡家三代齐齐一礼,“谢姑母为侄儿妥善安排。”

    当晚,蔡婳并未留宿祖宅,而是出了城返回鹭留圩。

    冬日早睡,亥时末,庄内已是万籁俱寂。

    暖轿内,操劳了数日的蔡婳昏昏欲睡,却在进入庄子后,被轿外宫人唤醒,“娘娘~娘娘”    
    “到家了么?”

    迷迷糊糊的蔡婳问了一句,外间应了一声,蔡婳觉着奇怪,便打起精神掀帘一看,却见大楚天子、自己认定的夫君,此刻正坐在院门的台阶上,见她掀帘,忽地咧嘴一笑。

    蔡婳不由一阵恍惚.当年,第一回见着他时,他便爱这样笑。

    一眨眼,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本来因为父亲去世而心情低落的蔡婳,没来由心情好了许多。

    只见她快速下轿,三两步走到阶前,居高临下望着陈初,嘻嘻一笑道:“这位郎君,夜已深了、天寒地冻,怎还不回去睡觉?”

    陈初仰着头,嘿嘿笑道:“等娘子哩,我家娘子属蛇,最畏天寒,若无夫君为她暖手暖脚,怕是一夜无好眠”

    蔡婳哈哈一笑,无比自然的伸指在陈初额头戳了一指,顺势和陈初并肩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宫人赶紧低头,只当看不见皇上的脑袋也能戳么?
    “走,回去吧。”

    “我不,陪我在这儿坐会.”

    蔡婳拒绝了陈初的提议,歪着脑袋靠在后者肩上,望着鹭留圩寒夜里的路灯出神了好一会儿。

    “想什么呢?”

    “在想.嘿,当年我力主将鹭留圩佃给你,爹爹还不太满意哩,骂我败家。后来,初郎给我长脸,爹爹再提起此事时便换了口径,逢人问起便说,当年是他看出你不凡,力排众议,将庄子佃给了初郎这老头,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口吻无比轻松,可蔡婳说着说着,狭长媚目中却缓缓流出两行泪来。

    陈初察觉有异,转头一看,却也未作安慰,只是将环在蔡婳腰间的胳膊紧了紧。

    蔡婳和泪一笑,抬手擦了擦,又笑道:“谁知这老头竟这么走了,我自幼不让他省心,又爱顶撞他,也不知他后不后悔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自打回到桐山,始终在旁人面前冷静淡定的蔡婳,直到此时才稍稍宣泄出几分丧父之痛。

    陈初却握了蔡婳的手道:“尽说傻话.开国十五年,岳丈离京归乡前,我二人曾有一番谈话,岳丈说,蔡家之盛,明面功在蔡源,实则在婳儿。岳丈还说,若婳儿为男子,他这做父亲也当不如,还说,他这辈子能生出婳儿,才是他最骄傲的一桩事”

    “嘁,说到底,还不是嫌我是个女儿身.”

    蔡婳歪了歪嘴,好似故意用这种态度来掩盖悲伤。

    却听陈初呵呵一笑道:“那就下辈子吧,下辈子婳儿做男人,我来做女人,做你的贤内助。”

    “噗嗤~”

    蔡婳破涕为笑,却道:“那到时我也学你,三妻四妾,让你也整日想着怎样争风吃醋,怎样?”

    “不怎样”

    “哈哈哈”

    两人同时一阵大笑后,蔡婳忽然又沉默下来,良久后才道:“初郎,爹爹去了,这世上可没人给我撑腰了往后可不许因为我年老色衰冷淡于我.”

    “这话你都念叨三十年了,我何时冷淡待你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对了,你答应过我另一桩事莫忘了!”

    “哪一桩?”

    “百年后,我要与你同穴.”

    蔡源的去世,拉开大楚开国勋贵离世的序幕。

    其后十余年,韩国公陈景彦,柱国将军彭二、蒋怀熊等文武大臣相继去世。

    至开国四十一年,楚皇、皇后先后在一个月内薨故。

    此时,正值朝廷官员中老交替之时,局面并不算百分百稳固。

    幸而有贵妃蔡氏亲自出面稳定老臣,才使得朝廷平稳过渡。

    两年后,局势彻底安稳.蔡贵妃联合皇后唐氏,将桐山四家中在四海商行的势力一一清除,从此四家只有监督、分红之权,再无管理之权。

    因贵妃先从娘家势力动手,颍川陈、西门、徐家也没甚好说。

    做完这些,蔡贵妃才将四海商行交给皇后、几乎手把手教导皇后如何管理四海商行至此,大楚形成了朝廷和皇家两条不同的财政路径。

    朝廷财政,主国内税赋。

    皇室财政,主海外贸易。

    后者再不虞有被朝廷财政架空的一日.
    开国四十六年,早年曾被无根道长相面‘非长寿之相’的蔡贵妃已七十有九,反而成了后宫中最长寿之人。

    当年夏末,先帝祭日。

    皇太妃在皇帝、皇后陪同下,亲往京西皇陵祭拜。

    途中,太妃对皇帝抱怨,‘先皇无情,驾崩六年,竟无一回入梦.’

    太妃虽不是皇帝生母,但幼年教养,晚年对其更是助益良多,便是指责先帝,皇帝也只得温言劝慰。

    皇帝奉太妃如生母无二致。

    当晚子时,太妃忽从梦中惊醒,恸哭不止。

    皇帝夫妇连夜赶来,相询方得知,六年来,先皇首次入太妃梦.
    《楚史.高祖本纪.文烈高皇后》篇有载“开国四十六年八月,当谒西陵,是夜,文烈高皇后梦先帝,如平生欢,悲不能寝”

    自此日起,太妃水米不进,七日后薨故。

    皇帝大悲,追封太妃为文烈高皇后,遵先皇旨意,与高祖皇帝、端慈高皇后赵氏同葬西陵(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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