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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结案


姚锦,五十五岁,四十多年的修行,只到练气五层。

        午后坐在竹椅上的女人,一双眼呆在水盆里的脏碗上,手中的丝瓜瓤有些发腻。

        一眼看到头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快十五年了。等不到了,她知道她等不到了,这样的日子她只能过到死,三十年,最多活三十年。

        可是那个女人告诉她,定城的琉星阁里有百年的参草,能让她修到筑基,能让她活过百年。

        她答应了!

        三十年,三十年于她而言太短了。

        她要活,在她十岁踏入修行的时候,她就决定她不要什么轮回,不要什么来世,她一定要活,活的比旁人都好。

        交易?

        不过交易罢了?

        一个凡人的命能让她多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她为什么不干?练气期尚且卑如蝼蚁,一个小丫头的命谁会在乎?

        只是逍遥有逍遥的规矩,暗害同门一罪就足以让她无法立足于正道仙门。所以这苦芍花,这慢性的毒,对五脏的损害,是暗里的损害,也是那个女人想到的最好办法。

        “哼!苦芍花?你一个小丫头,多金贵的身子?浪费了。”那中年女子眸里嫌弃和狠,让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这个中年女人没有处心积虑的理由,这一句为什么,恐怕要找旁人问。

        她异常冷静的,倒掉盘中的其他食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丢掉的食物残渣一点点拾了起来,拾到盘中。

        她决定,去刑安堂!

        两天后

        “确实是苦芍花!”那人斜睨着眼,看着坐在堂厅门口石阶上的小丫头。

        “那丫头体内的毒也是苦芍花的毒?”说话那人,约莫四十岁,乌纱红缎,仙界官家。

        “拿花叶子验了血,九成是。”

        “那这丫头是不是快死了?”

        那年轻点的办事人奇怪的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位皱着眉头的大人,老实答道:

        “按道理来说,最多一个月。”

        “那就好。”高罗康长舒了口气:“等她死了就能结案了。”

        “结案?堂主英明!几十年不办案,一办案光凭这鸡腿儿就断案。”那年轻人话里的吹捧,暗里讥讽,只可惜这高堂主没听出来。

        “啧,小老弟,你这就不懂了,来!我教你两招。”年轻人凑近了耳朵,高罗康一把拦过那年轻人肩膀:

        “这仙界阿,有些事,管不得,你想想,苦芍花何等阴险!三千灵石,是那杂役堂后厨里的姚婆子买的起的吗?况且,这丫头不过一届凡子,还是杂役堂里的凡人,还活不过一个月,等她一死,案子自不就结了。”

        那高堂主给了那年轻人一脸你明白的表情。

        年轻人托着下巴,看了眼那堂外等了整整两天的小丫头,心中竟有些难过:“杂役堂的凡人一死,谁会为了她,追那苦债?”

        “况且,凡人!人家有下辈子的。你我可没有,多管闲事,小心苦芍花的阴险缠你的身!”

        那高罗康正了正头上的纱帽,也懒得去劝这才进刑安堂的年轻人,拂了个大袖,气宇轩昂的朝着堂外走去。

        “仙人!”女孩的声音很小,盯着那年轻人的眼睛黑的发亮。

        年轻男子被人盯的有些窘迫,想挠脑袋,却只挠到了布冠:“你就叫我胡子,或者胡子大哥都成,你的事……”胡安说话有些犹豫:

        “堂主说了,事关你性命,他自然会查,你中的毒确实是苦芍花,那杂役堂后厨的姚婆子我们也会拿来问,你先且回去等着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三五天?或许小半个月。”看着眼前那丫头发白的小脸憔悴,胡安给了个保证:“最多,最多不过一个月!”

        月隐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她自是知道:一个月,太长了!

        “那苦芍花何处能买到?”

        那胡安一惊:“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我打扰胡大哥了。”那一礼行的匆匆。

        胡安心中有愧,也没想许多,一句话按下了月隐的步子:“逍遥的地界内应当只有定城的琉星阁。”

        “多谢!”

        看着那丫头,回过身来,低眉垂眼的一礼,胡安心中的无限感叹只化作一口气叹了出来。

        走回九转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光透过云层,投向下界,上山的石阶,打着云层晕染过的光,有些迟暮的美感。

        走到杂役堂,正是饭堂开伙的时候,月隐走了进去,却没看见那个姓姚的中年女人。

        她心下一惊:“不好!”

        立刻朝着后罩房奔去,后罩房是她们睡觉的地方,此时人都在饭堂,这后罩房里冷清的可怕。

        和她干活的地方一样,在她的住处,姓姚的中年女人也有一把竹椅。

        月隐赶到的时候,女人正坐在房前的空地上,晒着太阳,那有些发福的身子占满了整个竹椅,垂在身侧的右手有些水泡的肿。

        月隐走了过去,走到那中年女人的跟前,她的脸色难看,发着青色。

        她蹲下来,想问些什么。

        问她好不好,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是直截了当的问站在她身后的,那个想要害自己的人是谁?

        可是她说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女人的右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她,扯着她的胳膊,她被迫俯身,去看那张奇怪的,青叶子色的脸:

        “孩子,你没错,只是我想活着,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对。”姓姚的女人喉间颤抖,紧闭的双唇乌紫,嘴里漫出的血染红了整个下巴:“我舍弃来世,放弃轮回,竟看见凡人的尽头也是我的,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指甲嵌入月隐的小臂,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骇人:“我是对的,只要活着什么都对!”

        随着一声呜咽,这个女人最后的生命着落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她带着她生命中唯一的秘密永久的走出了世间。

        光从无云的晴空中降临,那么平等,可还是有他照不到的地方。

        “人间的法度,是权利与欲望的法度,而这仙界的法度又是什么呢?”

        十三岁的女孩瘫坐在地上,怀中躺着那个害她的女人,柳絮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那白影一瞬,是一瞬的出现,一瞬的消失。

        月隐的背脊发凉。

        刑安堂以从未有过侦办效率在逍遥境内响亮了一回。

        “姚婆子死于苦芍花毒,乃作贼心虚,现已服毒认法,此案结。”

        高罗康坐在堂上,从听见人死的消息到他结案,不超过一柱香的时间。

        他自己也是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即将在下个月结果的悬案,竟然让他自圆自说,变成了刑安堂最快结果的公案。

        这简直就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站在堂中的月隐,听见那判词,冷笑着这刑安堂真的可以。

        蠢的可以!废物得可以!

        她突然想到那婆子临死前的话:“只要活着什么都对!”

        对,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想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刑安堂。

        一上了山,就在杂役堂的明堂前看见了那个女孩,小小瘦瘦的身子靠在栏杆上,靠在树的阴影里。

        “结案了?”

        “刑安堂说结案了。”

        那小小的丫头冷笑着,从树的阴影里走到月色下:“那你觉得呢?”

        “对苦芍花了解几分的人,都该知道这案子……不好结。”

        “知道就好。”说完,转身就走。月色将影子拉长。

        “谢谢。”

        “少谢别人,自己先活着再说。”她的影子在石板上定了下来。

        “苦芍花毒有解吗?”她没听见回答,只是看着那人的影子越来越远。

        昨晚,月隐倒睡得香,直到第二天,看见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怼在眼前,这才机灵的坐起来。

        那人没说话,扔了本书,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的睡房内,就剩一个捧着书的月隐。

        无涯峰上

        “高罗康那滑头竟能办成事儿。”

        座上那人捧书入神,好像没听见那话。

        “唉!七师弟,我说话你听见了没?”

        “嗯。”

        “就是说嘛?我仔细一打听,是那杂役堂的烂摊子。”

        柳怀肆的眉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捧着书,漠不关心:“杂役堂?”

        凤辰见座上那人冷冷的表情微改,更带劲聊起来:

        “就是说嘛!他高罗康硬是污蔑一个婆子,服毒认罪?那可是苦芍花毒,一个杂役堂的婆子能用苦芍花毒人,被人发现后还用苦芍花自尽,他那脑子真是连人脚趾头都不如。凡间的官派没做够,都到逍遥来要名声了。”

        “苦芍花?”柳怀肆眉头一紧,放下手中册子。

        “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那快死的小丫头是你未来媳妇儿?”

        那座上那人眉间更冷:“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凤辰撇撇嘴没心情打趣:

        “那定城的老苏,手里没个准,还让这等毒药从七苦林跑出来了。逍遥少不了被其他仙门大族的质问喽。”

        “前阵子,拜月堂禁制有变,托人去宁氏找宁朔真人,那人说,拜月堂的禁制没有问题。”

        “托人?你去宁氏还托人去,你袖摆招招站在那玄雀山下,宁婴那小子不就巴巴跟你回来了,还用得着托人去找那木鱼真人。”

        座上那人整张脸静下来,看着凤辰无喜无怒。

        “好好好,不说乱七八糟的了,你的意思我知道,闲着没事儿我就去定城转转。”

        柳怀肆的那双眼仍旧放在凤辰身上,看的他发怵。

        “好好好,我今晚就动身,今晚!保证!”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看着柳怀肆的冷眼,凤辰还是忍不住:“今晚我去看眼被下毒的小丫头就走!”

        一句话说完,人也消失在天际。

        凤辰离开后,自觉轻了一口气,

        “太难了,柳怀肆太难办了,看来只有宁婴治的住。”

        而留在竹仙阁内的柳怀肆,捧着书却无心再读下去。

        八个月,八个月的时间太长了,他怕还等不到宁婴出关,这逍遥就要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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