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空空如也（二）

人们常说，事情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桑宁现在对这句话有了亲身体会。

        这事要从小长假说起。

        时间来到四月份，几个部门的工作已经走上正轨。桑宁流程摸得差不多，明姐就放了一部分权限给她，让她能独立跑手续，核算数据。

        桑宁刚上手，不敢分神，索性天天加班。难得周末休息一天也全窝在宾馆补觉了。

        这么熬了一个多月，终于盼来了清明小长假。

        刚巧加班费到手，假期也跟上了，此时不出去玩，更待何时。

        想得是挺美的，桑宁看着全是中雨的天气预报，恨得咬牙。在沿海城市待了两个月，一眼海的影子都没看到，先是吹了一个月的风，之后连着下了有两周雨。她现在觉得捏自己一把都能挤出水来。

        在旅游城市连门都出不去和手里有钱花不出去，不知道哪个更折磨一些。

        可巧，桑宁两个都占了。

        随着假期越来越近，天气预报还没有要出太阳的趋势。桑宁终于放弃了心心念念的看海计划，她翻遍了备忘录才跟今今敲定去泡温泉，也算玩玩水。

        这次她们俩长教训了，提前订好房间，各自跟领导打好招呼，就等放假了。

        假期太短，又是选的室内温泉，两个人带好证件和换洗衣服就出发了。

        都是连续加了几周的班，又起了大早坐车往温泉会馆赶，进了房间的两个人疲惫到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摊在床上的两个姑娘，相当于换了个地方补觉。

        还好傍晚两个人恢复了些精神，她俩商量着还是先体验一下自助祭祭五脏庙，明天再去泡温泉，最好待一整天泡发了才算回本。

        桑宁从吃完饭就一直感觉肚子右边疼。她想着早上没吃饭，午餐直接睡过去了，晚上吃这么一堆东西可能是有些积食，就跟今今说，在附近走走顺便消消食。

        “这个年纪身体能有什么问题嘛。”桑宁没当回事。

        今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她也吃撑了。

        正好外面雨停了，俩人绕着会馆踩了会儿水，觉得能直起腰了，就又回到床上休养生息，充分享受假期。

        可能是因为过去几周作息混乱，压力太大，又或许是桑宁想要多睡一会儿，偷懒不吃的那几顿早餐造成的，夜里桑宁直接被肚子疼醒了。

        桑宁起先还想坚持到天亮，但实在是太折磨了，她忍得冷汗都下来了。

        她几次翻身调整姿势，想找个姿势缓解一下，可躺平了肚子疼，蜷缩着后背又疼，怎么都不舒服，这么折腾着，把今今吵醒了。

        今今嘟囔着问桑宁怎么不睡觉，没听见桑宁应她，她就伸手拧亮了台灯，想着看一眼放心，这一看可把她唬了一跳。

        桑宁皮肤本来就白，这么一眼扫过去，瞧着脸上都没血色了。

        桑宁也说不出具体怎么疼，反正不像胃痛，她感觉单靠忍可能抗不过去，因为她不止疼，已经开始想吐了。

        今今听这话赶忙叫了车，架着桑宁去医院。

        挂上急诊，医生开单做了检查。拿到片子，医生说是急性胆囊炎，要住院观察，得先输液。

        桑宁没力气动了，今今就把她放在一边等，自己跑去办手续、缴费，所幸半夜没什么人排队，很快就安排好了病房。

        在护士小姐的帮助下，桑宁终于输上液，今今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

        桑宁感觉很抱歉，看着今今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大半夜的觉也没睡好。本来是享受假期来的，自己这一生病，连累今今也不痛快。

        她想了想，扭头跟今今说：“你趴床上睡一会儿吧，看你那黑眼圈快能当眼影用了。”

        今今哪敢啊，桑宁那小脸白的，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桑宁继续劝她“我现在也睡不着，可以自己盯着换液。你赶快睡觉，万一有事还得麻烦你。”

        她伸手拉住今今的袖子，晃了晃，“你现在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大救星，我的后备军。如今我全靠你支援才能跟疾病作斗争，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才能顾得上我啊，是吧。”

        今今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

        “那你有事一定要叫醒我啊，别忍着了，刚吓死我了。”今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决定听桑宁的眯一觉。

        桑宁给她分了个枕头，让她好趴着舒服点。

        桑宁看着架子上还没输的三瓶液，没了脾气。也许是医院的环境给了她安全感，她这一放松，觉得头都开始疼。

        “能不疼吗？都多久没睡好觉了。”桑宁心里忍不住骂。

        本来躺得平平的，被迫搞事业疯狂加班就算了。

        跑这么远，两个月了，风景没看成，美食没吃上，自己先倒下了。

        这破床那么硬，枕头高到枕着脖子疼，空气里依稀还能闻到厕所的味道，旁边的大姐打呼声音低一阵、高一阵的。

        她本来想靠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结果越想越难受。

        桑宁不是故意这么娇气的，她就是有点委屈。

        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脆弱了。可是，都这样了，脆弱就脆弱吧。

        她忍不住想，要是妈妈在，肯定一边数落她，一边帮她把事都处理好。

        妈妈还会给她做疙瘩汤。

        其实她长这么大，还没住过院呢。

        桑宁不敢再想了，怕哭出来。

        她抬眼看滴液的速度，保守估计这一瓶就要输一个小时，就伸手拉高被子盖住脸。

        她得缓缓。

        看着瓶子里不剩什么了，桑宁按铃叫护士换液。

        桑宁想着坐起来，她感觉这个枕头高的要把脖子拉长了。结果她腿一动，碰到今今，把今今吵醒了。

        今今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看着护士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楞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医院。

        “护士小姐，请问这些还要输多久啊？”她听见桑宁问。

        “四个小时吧，你记得禁食禁水啊，渴就用棉签擦擦嘴，不然漱漱口也行。”护士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今今这下完全醒过来了，她看看窗外，还在下雨。

        桑宁注意到她醒了，催着她起来吃点东西。

        “反正我什么也不能吃，不用管我了。已经七点了，你得吃点东西，这附近的店应该开门了，再不济食堂肯定有早餐。”

        “小陈同志，我已经倒下，你可要保重身体，看我就是个反面教材，可不能嫌麻烦不吃早饭。”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管我干什么？安生躺着你的，还疼得厉害吗？”今今真是服气，怎么会有人自己都生病了，还要操心别人的。

        “好多了，一会儿看医生怎么说吧，来跟我一起祈祷：明天就能出院，千万别请病假。”桑宁不禁想起自己无数次关于病假的幻想，没可能实现了，现在请假明姐估计要把她劈成两半，一半在这输液，一半继续加班。

        “先看看吧，我先去吃饭，尽快回来。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今今伸了个懒腰，趴着睡压得她胳膊都麻了。

        “你刚也听到了，什么都不能吃，水都不能喝，谨遵医嘱。你别带回来馋我就好了。”

        “行，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桑宁没事可做，满心满眼盼着能快点出院。

        住院对桑宁来说，心理压力太大了。这体验最好还是没有。

        而且工作堆在那，不多不少，现在不干，之后也要加班做完。

        反而是今今的行程比较赶，她吃完饭就在医院陪着桑宁。

        听医生说还要接着住院，她就先回宾馆收拾东西，办了退房。现在这样，她不可能有心情泡劳什子温泉。

        “实在不行在医院附近找间房住吧。”她拿手机搜索着医院附近的旅馆，准备订间房，怎么也不能让桑宁一个人在这住院。

        桑宁忍不住向医生打听，自己还要多久能出院，实在不行每天找个地方输液也好。

        她听都没听过这个病，百度一下就是手术起步，看得她心里发慌。

        医生只说还要观察，输完液再看检查结果，还劝她不要急“忙工作，忙工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只想着工作，工作能有身体重要吗？你现在不爱惜身体，以后要遭大罪。再说，你这样也没法工作啊。你不疼吗？”

        “疼，当然疼，现在就很受罪。四瓶药下去，手都要输肿了也没见好，你怎么不怪这药见效慢。”桑宁心里烦也不能跟医生抱怨，只能点头、再点头，老实挨训。

        听医生的意思，桑宁已经做好请假的心理准备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今今说，她哪好意思让今今请假照顾自己。

        看到今今拿着包进来，又听她说把房都退了，桑宁这话不好说出口了，不能不领人家的情，也不能当成理所应当就这么认了。

        她还在组织语言，又听今今说准备订间房在这陪她，桑宁感动是十分感动的，心里愈发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但是这话烫嘴也要说。

        “今今啊，我刚听医生那意思，得请几天假。”桑宁顿了顿，十分艰难地接着说，“我在这也是输液，不用吃不用喝的，不然你今天看着我没什么问题就回宾馆吧。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大的人了，哪能不会照顾自己！我一会儿给明姐打电话请假！正好你回去也能跟她说，不严重！问题不大！就是输液休息几天。”

        桑宁看今今双手往腰上一架，预备反驳，索性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把心里想的一股脑都秃噜出去了。

        今今是越听越不像话，自己上赶着照顾病号，考虑到病人的身体、心理都很脆弱，都做好请假也要陪着的准备了。

        结果病号自己心态很稳，很独立，很想得开，人觉得一个人能行。

        今今知道桑宁不好意思，她没考虑那么多。谁没个需要搭把手的时候，能帮的就帮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少上几天班也饿不着她。

        但是桑宁直接这么说，这话她没法接。

        她真不放心。

        桑宁看今今虽然插着腰，但是一直没回答，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今今什么性子从车上打招呼就能看出来，热心肠、脾气好、不爱计较，可桑宁不能真让人这么陪着。且不说问题不大，只是输液熬时间，真要是做手术也不能让她来照顾自己，这完全超过了桑宁能接受的范围。

        不能把别人的好当成理所应当。

        今今一直没出声，就插着腰站在床边看着桑宁，桑宁也不敢出声。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今今泄了气，往床边一坐，“先不说这个，明天还是假期，过了明天看医生怎么安排吧。”

        桑宁知道今今这就是让步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低声跟今今抱怨“医生刚又数落我，别老想着工作。上天可见，之前我躺得有多平。我深切怀疑就是以前太安逸，现在稍微一努力硬件就跟不上了。”

        今今听着桑宁跟她吐槽，抿了抿嘴，克制着自己别破功，不能桑宁一转移话题自己就跟着跑偏了。

        又忍不住接话嘲她“你就贫吧。”

        第二天又是好几瓶子的液要输，桑宁的针眼没按好，青了一片，只能换手。

        护士小姐叮嘱她要用力压，多按几分钟，不然手没地方扎了就换脚。临走指着她脚面上突出的血管吓唬她，“看了吧，就扎这儿。”

        是真是假桑宁没法判断，她确实被唬住了。

        输液之前，今今陪桑宁去抽血。

        今今看着桑宁的小细胳膊，手背上还青了一片，忍不住担心：她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你真能自己在医院呆着吗？过两天应该能吃东西了吧，你上哪吃饭啊？你这头发要洗不得找人帮忙吗？”

        桑宁不当回事的回答道“放心吧，食堂肯定有病号餐的，咱拿着钱还愁吃不上饭吗。”

        晚一些，医生拿到化验单跟桑宁说，“不严重，先输液消炎，能控制住就不用手术。还是年纪轻，身体素质好，要是有结石就要做手术了。”

        桑宁听完这话就催着今今回宾馆，明天就要上班了，回去能多睡一会也好，这两天今今都没休息好。

        “你回去好我跟明姐请假，医生不让出院我能怎么办，谁知道这个病这么复杂，还要住院观察。”桑宁哄今今早点走。

        今今把给桑宁买的东西整理好，跟桑宁说在哪接热水，又跟护士小姐确认了食堂提供病号餐，才回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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