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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反击


赵洧吟自顾自地走到杜蘅的面前,她细细地打量着杜蘅,忽然笑了:“杜大人长得真美啊,像杜大人这样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些下层百姓的苦难呢,你有弟弟,我也有个弟弟呀,我的弟弟叫小雨儿,他从小就会告诉我“阿姊,等我长大就造一座房子,让你再也不用这样辛苦”,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赵洧吟疯疯癫癫地说着,没有人在意他,杜蘅的眼眶被怒火熬得通红,她极力忍耐着:“你是不幸,可你不该用别人的命为自己铺路,把别人的命视作草芥。时至今日,我只觉得你可悲。”

        赵洧吟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她这些日子忍得太辛苦了,姚家没有一个人能为她做主,也没有人肯为她做主,赵洧吟觉得自己的脾胃连在了一起,只想呕吐:“杜大人的话说的好听,可像我这种人,哪里还管什么别人的命,自己能活下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有什么别人,都是自己而已。你以为我好过吗,我没一日都在为自己的位子担忧,活的如一条蛆虫一般,下人不服我,就连我心爱的丈夫也嫌弃我,今日我就要做回我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我通通都要说出来。”

        姚颂是第一次听到赵洧吟说心里话,他回忆着这些日子,他们没了最初的温情与激情,他和赵洧吟说过最多的竟然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姚颂苦笑着,悔之晚矣。

        赵洧吟坐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胸口,想起了姚涵的小脸,她的一双胳膊做成抱孩子的样子,讥笑着:“这个府邸不仅毁了我,还要毁了我的孩子。简直是妄想,杜蘅你不是想知道么?今日我就告诉你,一切都是太后的主意,最开始给她传信的就是我。”

        杜蘅怜悯地看着她,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神色越来越平静:“那日愈之杀死的应该是你的兄弟吧,我的人去查了他的身份,他一直被太后圈养,早就不认识这世间万物了,你一直记挂着他,可他早就把你忘了。”

        赵洧吟听到这儿,她这一辈子,都在为自己的弟弟活着,最对不起得也只有他,她无力地长着嘴巴,从桌上拿起一个茶壶,就往嘴里到,茶水顺着下巴,滴到了衣服上,胸前湿了一片,赵洧吟又猛然大笑起来。

        “那又能怎么样呢,杜晋大人不是一样活不过来了吗,这都是太后的计策,她要用这些人命给张瑞权陪葬,要用这些人拖住皇帝,好让她能把张瑞权救出来,更何况,杜大人你这么显赫的身份,超过张家只能给太后娘娘带来损失。”赵洧吟扬起脸,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这么多话,她今日真痛快。

        “你为何,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夫子,竟然直接动手,你好狠的心。”姚颂的气息急促,他的眼底泪光闪闪,二人之间的情谊不浅,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不能为她开口求情。

        赵洧吟慢慢摇摇头,忽然抓住自己一头蓬松而杂乱的头发,有些吃力地数着“夫君,我告诉你,你能救我吗,你能斗得过太后吗?再者,你又愿意为了我们母子去斗一斗吗?”

        以前的姚颂不着调,落在人的眼里就是这样的下场,赵洧吟突然咳嗽了一声“杜大人,宫中那颗最老最老的桃树下,有您想要的东西。”这是赵洧吟最大的秘密,也是太后最大的秘密,说罢,她转向了姚颂,正如她们第一次见一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辈子你的情,雪儿记着呢。”赵洧吟的袖子里藏着银簪,她快速把银簪刺向了自己的脖颈,然后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姚颂奔过去捂住赵洧吟还在冒血的血窟窿,这么多的血很快在赵洧吟身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姚颂仰天长啸一声,赵洧吟还想摸摸姚颂的脸,姚颂的胡茬在她眼中都是分外清晰,没人告诉她,自戕这么疼,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吐了血,姚颂的泪大颗大颗掉到赵洧吟的脸上,她的手重重落下,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衍之啊,你们走吧。”姚颂眼角慢慢淌下两滴浑浊的泪,脸上却带着希冀。憧憬的笑,仿佛有无尽的满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贴着赵洧吟的额头“夫君,带你回家。”姚颂知道自己不能怪杜蘅,可他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杜蘅在被绿鹊搀扶着出了门子走了,苏子衍看着姚颂,说道:“礼韫,夫子最后交代我与馥郁,一切都不可以怨恨,夫子从开始就知道姚夫人的所作所为,他不怪她。”苏子衍也走出了屋子。

        姚颂吻了吻赵洧吟的额头,就像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样子,如果一切都能像最开始多好,当年赵洧吟的头发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好看,会坐在高高的小楼上,冲他洒着花瓣,每日每夜地等着他来,和他一起喝茶跳舞,可姚颂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人命。

        流莺还躺在一边,有两个小厮在外面守着,绿鹊也在外头候着,姚颂看看绿鹊,轻柔的话像一片云:“把她拖出去,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赵洧吟这些事一个人不能完成,能帮她的也只有流莺,既然主人已死,奴婢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杜蘅的心一下空落落的,恨了那么久,盘算了那么久,到了生命的最终,看若赵洧吟死去,居然不是快乐,而是无限心酸。她悄悄地扶起苏子衍的手,苏子衍看出了她的哀伤,小声地宽慰着她“你这些日子很累了,今晚该早早歇了,一切都有命数,这些事你不去做,也有别人,我们只盼未来就好。”

        苏子衍捂上杜蘅的眼睛,杜蘅要强,从小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他捂上她的眼睛,希望杜蘅能够发泄一下。杜蘅吸了吸鼻子,又拿来了他的手。

        绿鹊和杜蘅有同样的感受,不同的是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堵塞,被什么东西装的满满当当得,绿鹊按照姚颂的话把流莺带到了府外,又给了流莺一些钱财,一切都任由她自生自灭吧。

        这漫长的一夜就这样过去,绿鹊觉得这一夜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杜蘅和苏子衍一起在凉亭等着绿鹊。绿鹊换上了件大红色的衣衫,她没有行礼而是直直地走了过去叫了一声“姑娘,苏大人。”

        杜蘅看她的打扮,就已经了解到她的心意,头上戴的是一支木头的凤凰钗子,手腕上也是杜晋给的镯子,她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姑娘,绿鹊今日穿的好看吗?”绿鹊手里抱着两颗糖,是从杜府带过来的,甜的有些发腻。

        “好看,我们绿鹊自然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你既然做好了打算,我就不再多说什么。”杜蘅的眼也是湿湿得,绿鹊欢欢喜喜应了一声,然后把糖果放在了桌上,郑重地对着天扣了扣头,又对着杜蘅和苏子衍拜了拜,最后笑着离开。

        “姑娘,绿鹊今日就离开你了,今日出了门子,绿鹊就应该正大光明叫您一声阿姊,可惜绿鹊没福分,下辈子绿鹊还做您的奴婢。”这是绿鹊最后的话,那两块糖是她和杜晋的喜糖,这身红衣裳勉强看成了嫁衣,在她心里早就和杜晋拜过了堂。

        绿鹊安安静静地回到了杜府,杜府的下人都惊讶她为什么孑然一身,也是被塞了块糖,笑着也不答话,杜府里挂着白色的灯笼,白色有一瞬间的刺痛,不知为何,她竟然感觉眼中有汹涌的泪意即将决堤而出。

        忍了又忍,绿鹊安静地到了杜晋的屋子里,她看着杜晋平常用的东西,摊开被褥,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鞋子,摆在床榻前,她自己躺在床上,用被褥裹住自己,似乎还留有杜晋的气息,绿鹊拿出自己小包里的药,全部喝了下去。

        她环抱住被子,就好像杜晋仍然在自己身边,绿鹊有意识地最后一刻,看见了杜晋,他似乎有些责怪自己,不是让你好好活着么。可杜晋怎么知道,没了他,绿鹊活着也没了什么意义,绿鹊嘴边溢出了血,脸上是恬淡的笑容。

        第二日,杜府的下人发现她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惊讶,她们只是说迟早要这样的。只有寸心,从京郊回来,大哭了一场。绿鹊是以杜家儿媳的身份下葬,杜蘅特意告知了皇帝,皇帝感慨世间竟然有这等忠烈女子,特意大办特办。

        和绿鹊一比起来,赵洧吟的丧礼就差了很多,姚父姚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是鄙夷。甚至连典礼都不让办了,只有姚家的几个亲戚来看了看,就连姚颂要把赵洧吟的灵牌放进祠堂也是和姚父大吵了一架,以姚父要回庄子上告终。

        百姓为了这两场丧事也是津津乐道,不过这些日子的街上还是比往常差了很多,或许是因为疫病,上街的人少了很多,杜蘅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事,久而久之,谣言愈演愈烈。

        “你们听说了吗,都说是咱们皇上年纪太小,让上天不满,才降下一场灾祸,惩罚咱们呢。”

        “我看也是,不然这病明明都治好了,哪里还能复发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呀。”

        “你们两个知道的太少了,我倒是听说了一个传闻,说是咱们皇上啊,不是先帝最满意的孩子,上天恼火,才如此呢。”

        苏子衍想要去看看姚颂,他这些日子去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街上的风言风语他一向不入耳,可这些百姓越说越离谱,苏子衍勒住马缰绳:“说什么呢,咱们现在吃的米,用的盐都是靠着咱们皇上,其他的一概不要说了。”

        众人看出他的身份,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恭维了几句,才四散离开。有人在唱着歌,“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脩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苏子衍听出来这是楚人的歌,说的是皇帝不识忠臣,并且不认美德等等这些事。他看着背地里对他有指指点点的百姓,有些头痛,当一句谣言暴露到阳光下,那么就是黑暗之中已经装不下了。

        姚府的两个小厮看见他,有些为难,其中一个壮着胆子上前:“大人,您请回把,我们大人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您过些日子再来吧。”

        苏子衍没有从马上下来,他拉紧了马缰绳,让两人让开,马飞快地向前奔去,一脚踹开了姚府的大门,苏子衍把黑风交给一旁的侍从,自己直奔后院而去,他了解姚颂,知道他在哪里,姚颂把自己困在屋子里,躲在柜子中已经有两日。

        苏子衍猛然把柜子的门拉开,姚颂紧紧地抱着赵洧吟生前的衣裳,他的胡茬已经很长,丧礼仅仅维持了一日,第二日姚家父母就离去了,姚涵一直被奶娘带着,因为见不到父母不停地哭,喝奶也不肯好好喝,苏子衍看着他:“你还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衍之,杜馥郁还活着,你能说出这种话,如果哪天死的是杜馥郁呢,你是不是比我还要失控?”姚颂想要把柜门拉上,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苏子衍拽住姚颂,制止了他的动作,姚颂的火气达到了顶点“衍之,你还想怎么样,现在死的是我的夫人,我不去怨恨杜馥郁,也不去怨恨你,你还想怎么样。”

        苏子衍把柜门关的“哐当”作响,他讽刺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怨恨呢,刀剑就在这儿,我和馥郁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你为什么不怨恨我们,孬种。”

        这次是姚颂自己打开了柜门,他听见有风的声音,自从那晚的大雨,这几天都是晴天,他怎么去怨恨呢,何老对于苏子衍是师长更是父亲,杜蘅更是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他的妻子做下了这种事,他该怎么怨恨呢。

        姚颂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在嘲弄苏子衍“是啊,我就是孬种,所以让我这个孬种就在这里沉沦又能怎么样呢,我不需要你这个大善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你们的日子和我的日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苏子衍听了他的话,冷哼一声,然后出了屋子,姚颂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离开了。苏子衍去奶娘那里抱了姚涵,姚涵看到自己见过的伯伯,也是停止了哭闹,奶娘有些不知所措:“小爷这两好几天了,也不肯喝奶,就是一直哭。”

        苏子衍捏了捏他的小脸,脸色蜡黄,都说母子连心。母亲出了事,孩子的心也跟着漂泊,他亲了亲姚涵:“熹微乖,伯伯去找爹爹。”苏子衍用一旁的小被子裹住姚涵,看他脸上有了些喜色,才放下心来。

        “姚颂,你自己不活了?难道熹微也不活了?这可是你和赵洧吟最后的联系,你这几日倒是舒坦,你的孩子却什么都吃不下,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掐死孩子,你们三个一起上路,也算路上有个伴了。”苏子衍把姚涵举高,姚涵还以为是在玩,咯咯地笑个不停。

        姚颂窜了出来,从苏子衍手上接过了姚涵,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脸,满月礼过后姚涵轻了不少,他一下一下地颠着他,看他冲自己乐“我知道了。”姚颂看着他的笑容,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地衣服,有些难为情。

        苏子衍看他终于出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姚颂的肩膀“走吧,兄弟,今日来是有正事。”姚颂抱着姚涵,率先出了门,没有看苏子衍一眼。苏子衍也没说什么,只要姚颂愿意出来,一切都好说。

        苏子衍告诉姚颂街上的风言风语,希望姚颂能给皇帝写一份奏书,杜家的事情皇帝有分寸,可如果被有心人拿出来说是姚颂家里出乱子而让百姓起了这种心理来大做文章,就坏了。姚颂抱着姚涵喂着羊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苏子衍说的话。

        等了半晌,才听见姚颂回了一句:“所以,这个谣言是怎么起来的呢?”他抬头看着苏子衍“既然想要保护自己,那就要起来反击,力求一击致命,不要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姚颂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这让苏子衍有些震惊了。

        “除了张家还能有谁呢?可我们并没有证据,到了朝堂上,黑的也能变成白的,只有护住自己,才能以谋来日。”苏子衍也沉下了心,姚涵已经睡着了,熹微取自来日光明灿烂,往日之事不可追的意思,苏子衍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真心实意露出了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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