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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人生是不断的告别


漫长的安静过后,苏漾轻轻翻了个身,她本是背对着他的,此刻脸贴在他的心口,能够清晰感觉到她的体温。

        然而她并不说话。

        李潜无声叹息,他知道沈随风的事,给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她不是会喊痛的人,可并不代表痛苦就此不复存在。

        尽管近日来,她从未主动提起,可她是失望的,失望到不知说什么好,便索性什么都不说。

        她将那些伤痛记在心里,慢慢的碾磨,然后那些痛就随着日头,一并深入了骨髓,变得说不得不可说。

        沈随风愿赌服输,甚至爽快求死,李潜知他才能,又顾念苏漾心情,并未剥夺他的性命。

        他将他关在大牢里。

        本想寻个时间,问问苏漾的意思,可惜她迟迟不提,他便自作主张的,将他打发到岭南的偏远山村当县令去了。

        沈随风做的那些事,他知道,苏漾知道,天下人并不知,况且,他宁愿天下人永远不知。

        他的夫人所经历的难堪,不需要公之于众,他希望日后世人提起苏漾的时候,只记得她身上的那些辉煌,不提她的那些琐事绯闻。

        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为他的女人所做到的保护。

        不仅呵护她周全,还要保全她的名声,让她自信的、昂首的、骄傲的活。

        以前如此,以后更当是。

        沈随风被关在大牢里有足足小半个月,沈大人追在身后同他要人,他便决定让他后天离京,耳根也好清静清静。

        苏漾愿不愿意听,他总归要告诉她的——

        不希望她有什么遗憾。

        他知她重感情,尤其是少年时弥足珍贵的情谊,若非如此,就冲着他的性子,沈随风那般行事,他早就将沈家报复的只剩牌位了。

        为了苏漾,他愿意忍耐,愿意学着给别人生存、改过的机会。

        “要去吗?”

        李潜将她抱在怀中,她身板依旧瘦的可怜,窝成小小的一团,脸埋得很深,能够感觉到她身子在颤,可她还是不说话。

        于是他不再问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极具耐心,极其温柔。

        苏漾没多大会儿睡着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她兴许是真的失望。

        李潜其实害怕她。

        她太爱恨分明了,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全身心投入,哪怕遍体鳞伤,只要她爱,就可以无视所有伤痛,纯粹炽烈完全不计后果。

        世上人人皆有计较,可她偏要轰轰烈烈。

        她绝不会在爱的时候踟蹰犹豫,绝不会私下小心翼翼的计较在爱中付出多少,她在爱中像个豪客,热情挥洒着所有的爱意,又像个狂霸的赌徒,恣情将手中的所有筹码都丢出去,她从不害怕会被抛弃被辜负,她像是烟火,只求灿烂绽放的过程,纵然辉煌过后身死,也不在乎。

        爱便如此浓烈,恨也是如此深刻。

        她对厌恶之人从未手软,对仇敌之人从未心软。

        可沈随风不是旁人,所以她更痛苦,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该怎么对他,能让他最痛。

        她将他轻描淡写的从生命中勾过,不理不睬,绝口不再提,沉默的抹杀那段过去。

        沈随风会痛,于她而言,也是种几近毁灭的酷刑。

        她在感情里永远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本质上和他是一种人,但李潜心中认为,她比自己更狠。

        他把她抱紧了,珍重的在她额上吻了吻。

        次日苏漾依旧没有提要见沈随风的事情,李潜自不会再问,他当天晚上去了大牢,亲见沈随风。

        沈随风一大早起来,就特意收拾了下自己,他同狱卒要了水,洗干净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是托李潜递的信儿,知道此番离去,估计要分别多年,他猜想,以她那般重情重义的性子,二人之间颇多纠缠,她肯定会来见他。

        因着衣服是新换的,他不敢坐,牢房里都是干草,生怕会沾到上面草秆子,再者,担心衣服起褶皱,到底是不好看的。

        他小心翼翼的紧张等待着,从日出等到了日落,直到暮色四起,还有些恍惚,心中存了些微的希冀。

        这一天还没过完,所以还是有可能会来的吧?

        再等等……再等等……

        来往的狱卒见他站了整整一天,连午饭都吃的格外仔细,似是怕溅到油渍,各个都知他来日的去向,帮着劝了劝。

        “沈大人,要不要给您搬个椅子过来?”

        沈随风勾唇,笑容是客套疏离的:“不必了,我再等等。”

        “那成。”

        狱卒们先后打起瞌睡的时候,长长的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沈随风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其实也很困了,然而强力的搓揉了脸,人便清醒了,他带上笑容,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来处。

        “苏……”第二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过分英俊的脸,带着寒意,由阴影处走到了光线明亮处。

        短暂的愣怔过后,沈随风继续看向他身后,再无旁人。

        心中有异样的感觉,缓缓浮动。

        李潜告诉他:“消息我带到了,她没有任何回应,今天我过来的时候,她只叮嘱我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希望落空是什么感觉?

        不是之前那般心中闷闷的涨涨的,也没有半点恼羞成怒之情,无形中有所预感,最为重要的东西在慢慢消失。

        不受他控制,不顾他挽留,说走就走,干净利落。

        沈随风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她…她没来?”

        “没有。”

        “不来吗?”

        “……”李潜点点头,答案残忍无比:“不来。”

        “哦。”

        沈随风失魂落魄的回答,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新衣服,自嘲的笑了笑,旋即还是叫狱卒搬来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衣服还是不要弄脏,万一明天她会出现呢?”

        李潜不知该说什么,他是睚眦必报,但也并非极端小人,沈随风才能是有的,上位者自然要有胸襟。

        他无意打碎他的幻想,但还是觉得认清现实比较好受点:“你很清楚,她不会出现。”

        “若是有奇迹呢?”

        “她既已决定,今日不来,以后也不会来。”李潜坐下来,缓缓的道:“你少时便与她相识,应该知道,她若是要与一个人决裂,绝不会再给对方任何幻想,你令她失望,这种失望的滋味,一生品尝过一次就已足够,她不会允许自己再经历这样的痛苦。”

        沈随风喃喃的道,像是再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李潜:“再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吗?”

        “她给过机会了。是你不珍惜。”

        沈随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或许有悔恨,或许有不甘,昏暗的光线,落在他微垂着侧脸上,眸子中流转的光,时亮时暗,他的表情也是变幻不定。

        李潜记挂着苏漾的叮嘱,要早去早回,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实在等不及他平复情绪,说道:“周忘忧是不是在你那里?”

        周忘忧是李彻的妻子。

        当时李彻被推出来,李知很生气,李潜也因着一起受到牵连,被关进了天牢。

        在他待在天牢期间,李彻被秘密处死。

        李潜会问起周忘忧,还是那日苏漾没来由的突然说了一嘴,他记在了心上。

        李彻出事,周忘忧却从头到尾都没被提到过,他的人秘密告诉他,先前李知也曾派出过人找她,但都无果。

        想来是被人给藏起来了。

        他断然猜测李彻是被沈随风推出去的,故而才有此一问。

        “啊……”他闻言细细思量起来,确实记起有这么号人:“没错,在我的一处别院里,位置就在西郊那排小巷子,左起第六座院子。”

        果不其然。

        “李彻的事……”索性开了话头,他继续问道。

        “我做的。”他无奈的笑笑:“我曾多次在你们府外闲逛,过年那会儿的时候,有次无意中看到了周忘忧出入。”

        李潜了然,和聪明人聊天点到即止,看见了周忘忧,顺藤摸瓜,多盯几日,就会有所发现。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早该让他们早点离京,那样的话,李彻还能保住一条命。

        “周忘忧还好吧?”李潜问道,他知道苏漾关心着她,毕竟周忘忧是怀有身孕的。

        沈随风不以为意,他对旁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虽然周忘忧是女人,然而不是苏漾,那就另当别论。

        “不清楚。”他回忆着说道:“两个月前人还是活着的,至于现在死了没,不知道,西郊巷子里的那座别院,我后来没怎么去过。”

        李潜问到了想问的,最后临走前,告知他去岭南的公务。

        “你当真信得过我?”沈随风嗤笑道:“不知该说王爷你是过分善良呢,还是过分狂妄,养虎为患的道理,你难道没听说过吗?”

        李潜宛如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道:“你是虎吗?”

        沈随风沉下脸,听他又道:“不过是被人拿捏着命门,露出利爪的小猫。有沈家人在,你哪敢轻举妄动。本王和善良无关,也并非狂妄,只是就事论事,若是你能赢我,早就赢了,如今没赢,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又怎么会赢?本王站着的起点,远高于你,才能也远超过你,论心狠手辣,你更不是对手,一次输给我,终生别妄想翻盘。”

        他对自己剖析的到位,对所有想要掌控的人都是如此。

        沈随风无话反驳,畅快大笑。

        李潜往外面走,牢房空荡荡的,声音便格外嘹亮。

        沈随风大喊:“叫她珍重!今生无缘,下辈子我定将她牢牢抓住。”

        “做梦去吧!”李潜嗤笑着回他:“做梦更快一点!”

        尽管知道苏漾次日不可能会出现,沈随风整整一宿,还是端坐在椅子上,不敢将衣服弄的褶皱不堪。

        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身体都变得僵硬麻木,狱卒来请他离开时,足足站起来缓了两刻钟,才迈着略有知觉的腿往外走。

        穿过长廊,走出监牢,坐上了马车,再次成了沈大人,在略显冷清的早晨里,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缓缓的离开了京城。

        他特意将马车上的窗户打开,细细打量街上的每一个行人。

        均不是她。

        她狠起来真狠,将他的希望碾碎的无法拼凑,甚至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完不成,以前看她那般对别人,只觉得畅快。

        如今诸多种种加在他身上,顿觉不理不睬的划清界限,对念念不忘的人来说,是多么严酷的惩罚。

        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吧!

        再见了,苏漾!

        那辆马车渐行渐远,走出城门,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李潜收回目光,走到街角她最喜欢吃的那家灌汤包店铺前,买了两笼包子,坐上轿子往府上回。

        苏漾还没醒,他把还热乎的包子交给圆缺,自己净了手后,重新回到床上,打算陪着她再睡会儿。

        他将她搂到怀里的时候,低头注意到了,挂在眼角的莹莹发亮的泪水。

        李潜顿了顿,不发一言,装作没看到的闭上了眼睛。

        她该是心痛的吧。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睡到了半上午,苏漾起来吃了包子,他才告知她周忘忧的下落。

        “要去吗?”

        苏漾点点头,去换了衣服,还特意上好妆,一并朝西郊巷子而去。

        他们很容易找到沈随风说的那座院子。

        敲门过后,有缓慢的脚步声响起,隔着一扇门,那道声音越来越近,更像是蹒跚的老人。

        苏漾拧眉,等院门打开,看到挺着肚子的周忘忧,才明白过来脚步声为何是那般。

        周忘忧瘦了许多,越发显得肚子出奇的大,叫人时刻都担心着那肚子会突然掉下来。

        苏漾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全心全意的护着,倒是周忘忧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寻过来,愣了好半天,才激动的直掉眼泪。

        “你们……”她又笑又哭的,顿觉失了礼仪,取出手帕背对着他们擦干净泪,才客气的道:“王爷王妃正厅坐,我泡茶给你们喝。”

        这所宅院还算不错,价格应当不菲,环境优雅,颇具格调,周忘忧泡茶的时候,苏漾站在屋檐下,看着院中的那两口黄铜制的缸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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