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兰花

两手空空，林云云打算去买点东西，走走停停，到了县城里最大的供销社前，抬脚准备进去，恰巧里面有个挽着裤腿子，一身脏兮兮的大爷被赶出来。
  “脑子不清楚啦！供销社也是你撒野的地方？没票也想做买卖！”供销社售货员趾高气昂地放声大骂。
  二十多年前没见识过这种口气，林云云愣了愣。
  顾客是上帝，服务行业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大米看见大爷被赶出来，紧紧捂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小心脏，害怕地拉住林云云的裤子。
  太可怕！
  比村里小花她奶吊着一双眼睛还吓人！
  大米把旁边的小麦往怀里扯，心里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奶不喜欢她们进城。城里人多的是坏人！
  被赶出来的大爷苦着一张老脸，举起手里的票给大家看，“不就是洗了洗，还能看出来，她们不认！非说老头子我癞蛤蟆吃天鹅肉，指不定从哪个垃圾堆捡的。”
  围观群众听完，纷纷指责起另一方的无理取闹。对于供销社那些人的臭脾气，大家受苦已久。
  被指指点点的供销社售货员也来了脾气，抱着一双胖胳膊，抬头看了周围一圈，冷哼一声，转身扭着屁股就回去。
  留下其他人不管了。
  碰上这么个事大爷欲哭无泪，拿着票站在原地，难受地拍打起头部，“孩子他妈让我拿来买收音机回去，我大女儿后天等着陪嫁用。她们……”
  老泪纵横。
  热心群众看不下去，一个有点胖乎的大妈站出来安慰大爷，“大兄弟你别伤心，南城那边新开了家百货店，虽然贵点，但里面的姑娘说话和气，东西也不错，你拿着钱去，一定能把东西带回去。”
  “那贵多少？我就一地里刨食的。”大爷不信。
  乡下人没多少见识，就认准了公家的供销社。
  可现在供销社还欺负人！
  胖大妈耐心解释，“贵不了多少，像你去买收音机也才多几块钱。”
  “才几块钱！”有个戴眼镜的文弱男子跳出来插话，“怎么才几块钱啊！为了拿票，又是求爷爷拜奶奶，走了关系还要送礼，花的可不止几块钱！”
  “就是就是……”
  林云云把听入迷的小姐妹拉走，南城百货店啊，她熟得不要不要的！
  她继父张大雷是合伙人之一，这事继父家的孩子没人知道。
  林云云亲妈，何兰花，被丈夫抛弃后独自养大女儿，却又在女儿工作后改嫁他人。
  林云云曾经不理解，母女相伴十多年，也没看出来她妈有多喜欢男人，怎么她一出去工作就扔出来惊天巨雷。
  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领证，搬家，一条龙。
  林云云深感被亲妈抛弃，母女之间因此产生了裂缝。
  直至后来引爆。
  在路边新开的小卖部买了蜜饯、鸡蛋，红糖，林云云带着孩子往小巷子走，看着缓缓出现在视线中的房子，眼角发涩。
  她妈1985年去世，继父1990年走的。
  1990年后她就没来过这地方。
  听说老人家都走后，继父家的孩子第二天就把房子转手了。
  在1983年的这个时候，林云云上一次来还是生三宝，难产，从医院出来，她妈就不给人运她回枣儿沟，带回这里养身子  那段时间也算是母女间的一个缓和期。
  她们母女俩感情的破裂源于，林云云和孙平安的婚事——父母包办。
  林云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一个城里的独生女，许给一个乡下小子？
  别的不说，她模样俊俏，身材凹凸有致，还喜欢打扮，追求者比比皆是。虽然亲爸跑路去了沪市，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找的对象也应该是找城里人，哪有向下流通的道理。
  虽然孙平安长得实在是好看。
  虽然孙平安只是大学没毕业。
  虽然……
  但林云云素来被亲妈捧在手掌心上，因为这事心里一直赌着气，和亲妈变得不再亲热。
  林云云户口所在的寨子沟公社，有好几家大厂子，从小到大吃喝不愁。她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在厂里上班，见天就是和朋友出去玩，好不愉快，这时候亲妈平白无故地塞过来一个孙平安，换谁都不乐意。
  林云云初见孙平安，被他吓了一大跳。
  当时，林云云被好友怂恿着，结伴去了趟省城的国营大厂子找人，黑漆漆一身，刚下班的孙平安，把林云云这个爱打扮的小姑娘吓出三里地，买票连夜跑路，回了家一场混仗。
  但说到底，那时林云云还是个性子软和、没多大见识的小姑娘，只会抹眼泪，胳膊拧不过大腿，收拾收拾进了孙家大门。
  出嫁前，林云云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她同时期有个草麻子公社的工友，出了名凶，据说当学徒工就敢以一打三。
  好友体贴，带着林云云去和厂子后门捡垃圾的阿婆问情况，阿婆一听这么娇滴滴的小女娃要嫁到草麻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最后摇着头憋出来一句：肉掉进狼窝啊！
  林云云被阿婆吓得不轻，精神恍惚的度过了婚前的很长一段日子。
  曾经的林云云，和后来的林云云，对于这段婚事都十分有意见。
  但，比起来亲妈骤然离世，阴阳两相隔，卡在母女两人之间的隔阂一下子又变得好透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没有爱哪来恨？
  林云云站在大门前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缓缓推开那扇大门。
  电视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坐在沙发上缝衣服的何兰花听到大门动静，笑着喊了声：“老张啊，白菜买回来没？”
  “外婆！外婆！”大米小麦没少来，激动地往里跑。
  何兰花抱住她们，关切道：“来了呀，吃没吃饭？哥哥弟弟呢？谁送你们来这啊？也不提前说一声，外婆也没买肉。”
  还不知道外孙女是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一起来。
  “妈。”
  林云云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何兰花眼冒金星，看着梦里出现无数次的人，只觉得整个人要晕厥，上下嘴唇打哆嗦。
  “你你，你，是云云啊？”
  “妈！”林云云向前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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