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031

        战事越来越严重了。

        1943年9月22日，炭吉郎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

        霓虹东条内阁再次出台敕令，规定大学文科生一律休学，去接受征兵体检，合格者，保留学籍，立即入伍。

        他被选中了。

        “抱歉，玲子。”

        ……

        一个月后，来自东京七十七所大学和专门学校的近三万名大学生，在东京明治神宫外苑的竞技场上，政府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学生出阵壮行会”，他们雨中持枪列队，遥拜皇宫，大合唱《奔向大海》的军歌，悲壮出阵。

        “武器本身不足为惧，恐惧的是武将的武艺；正义本身不足为惧，恐惧的是煽动家的雄辩。”

        这是影子里的新原先生临别的赠言。

        他无法离开东京的土地，于是只能就此告别。

        他把影子里的收藏都留给了炭吉郎，道别离去，继续去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

        炭吉郎静静地坐在车厢的一角，手紧紧地握住颈间的御守——那是玲子亲手为他制作的结缘御守。里面，是那朵定情的青色彼岸。

        “我会回来的，玲子。”

        炭吉郎无比庆幸当初相信了自己的直觉，赞同了绯世子出洋留学的意愿——几年前，绯世子幸运的遇到了一位在霓虹游学的东方古国老学士，她凭借着一手出色的学识以及如神助一般的出色医术，被他认可，收为弟子培养。在察觉到这位小弟子优异的天赋后，这位仁厚的老先生与其商议，将她送出国门，赞助她前往神秘的东方古国求学。那里的医术学识将会使绯世子得到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去信给了独居小镇的母亲，告知了自己与玲子的交往，请她在未来力有所及的帮忙照抚玲子，而后转身踏上了远方生死难料的战场。

        032

        战争释放了人性中的恶兽。

        随着战事的焦作，越来越多曾经隐藏在黑暗中的异常出现在了这个越发混乱的世界。

        西方大陆的战场上据说出现了可以赐予人强大力量的石板；南方的大海上出现了一支操纵猛兽的军队；世界四处流窜着以人为食，自称‘喰种’的食尸鬼。僵尸、人造人、吸血鬼、狼人、巫师、骑士、法师……层出不重，各国的超凡者们活跃在各地的战场上。不过这一切多于那个伫立在东方大陆的古国无关，巨大的神州结界将一切的纷争都隔绝在外。

        那里是地脉汇集之地，是独立于乱世的净土。

        炭吉郎很庆幸自己单纯的小妹早早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前往了东方，不必为外界的纷争所扰。

        作为一个有一些特殊才能的新兵，灶门炭吉郎凭借着他强健的体魄被上级理所应当的编入了军方的一个特殊机动小队行动——南方战线-第七特殊机动小队。

        第七特殊机动小队的队长名为奴良鲤伴。是统领霓虹关东地区妖怪、奴良组百鬼夜行的第二代大头领，拥有一半的妖怪血统。有着一头凌乱随意的黑发，金色的眼睛，有着流氓与贵族气质，性格潇洒随意的神奇男人。

        同队的还有本就是奴良组的妖怪首无和黑田坊，以及一名军方以支援为名派遣的辅助联络人员仓佐兼信。

        他们的任务对象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外国的超凡者们。

        为了防止己方出现大量不必要的伤亡，他们这些特异能力者必须出面拦截对方的高端战力，进行所谓的斩首行动。

        033

        放眼望去，天与地被血水染得殷红一片，双方的军队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再次发起冲杀，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象两只捕猎的猛兽，凝视对峙，等待着再次发起猎杀的时机。

        炭吉郎紧握着手中的刀剑，硝烟与血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呆愣地看了看自己身边往日同伴的尸身堆就的小山。看着不远处慢慢走来的后勤士兵满脸麻木的从战壕中拖起一具具残尸，寻找其中可能还存活的倒霉蛋儿。尸体丢进一边已经挖好的焚尸坑中，就地焚烧掩埋。还活着的拉回后方医治，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为了在这里活下去，他们将枪口对准了同为人类的对手。

        炭吉郎捂着自己鳞赫被贯穿肩膀，双目中满是迷茫。

        他的双手染血，是人类自己的血。

        脸上迸溅的血迹还未干涸，

        眼前恍惚间还能看到那个怀抱在战友的喰种狰狞的面容，

        耳边好似还回荡着生者临死前的哀嚎……

        这绝对不是父亲所期望看到的世界。

        “这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鲤伴先生。”

        作为联络人员的仓佐兼信已经先行一步返回营地，这片战场的废墟上只留下了表面上筋疲力尽的几人。

        腰佩军刀的高挑男人站在不远处没有说话，他遥遥望着远方灰暗的天空。

        风吹起了他黑色的长发，与漫天的灰白色交杂在一起。

        化为人形的大妖黑田坊与首无站在他的身后不远，金色的眼眸静默的看着一场灰白色的大雪降下，看着人类卑微而廉价的葬礼。

        他们并没有回答炭吉郎的问题。

        与初入战场没多久的炭吉郎不同，他们已经在战场上奔袭了两年的岁月，对人类的生死早已看淡、习以为常。

        除了少数人，其他人类的生死对于妖怪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时候的局势，妖怪们反而要比人类自己看到的更多、更广、更深。

        维持一个军国主义国家的正常运行还要兼顾对外扩张，光靠一帮战争疯子很明显是做不到的。这时的霓虹人类高层不乏明白人，可是他们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还是依旧保持了攻势不退，咬紧对手不放的决定。

        他们无声而静谧的伫立着，也就没有人注意到炭吉郎此时的异样——那双被军帽压下的额发所遮掩了的双眼。

        一双隐隐泛着血红色的破碎的竖瞳。

        那是鬼的眼睛。

        战场上浓郁到让人感到窒息的血腥气味，似乎让他体内一直沉眠着的怪物苏醒了。

        血液在血管里暴动，好似失去纤绳的野兽，疯狂地在身体里流窜；

        呼吸艰难而沉重，身体里有什么在不停挤压着他的胸腔；

        不知何处升起的嗜血欲望冲击着炭吉郎的理智，叫他的精神好似狂风呼啸的大海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尖锐的指甲刺破了他的手掌，然而炭吉郎却依旧紧紧攥着，运转火之神神乐，期许着这样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让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鬼王之血！

        他下意识的抓向颈间的御守，

        肩膀上的伤口早已将它染得通透，

        也染红了御守里兀自绽放的青色彼岸花。

        ……

        好在火之神神乐有效，能够压制住体内的躁动。

        血脉的躁动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炭吉郎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放缓自己的呼吸节奏，调整身体的状态。

        他知道，

        这不是结束。

        跟着小队回到临时休息的营帐，炭吉郎还未来得及修整，准备先动用‘通透’查看自己的身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很快，帐篷外集结的号角又一次吹响了。

        第七特殊机动小队的成员陆续起身，

        他也必须再次登上未知的战场去厮杀，

        与他人争夺活到下一场战争的权利。

        这对于还是个普通人，只有身体比普通人强健、有一定剑术功底的炭治郎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灾难。每一次登上战场于他而言都是一次博弈——生与死的博弈。

        当然，危险是真的危险，军功也真的是多。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得到了普通霓虹军人当了一辈子兵都得不到下士的军衔。

        炭吉郎草草的包扎了自己肩上的伤口，拿上手边的刀剑紧跟上其他人的脚步。

        时间一天天过去，身体中那古怪的躁动渐渐频繁，从最初的三月一次到后来的三天一次。在平息躁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一开始的几秒到现在的十多分钟。

        炭吉郎明白，这是‘病症’越发严重的表现，但是他至今还没能找到引发‘病症’的原因，也就无从下手。他也不是没尝试过找军中的医师帮忙查看，但除了身上战争造成的伤口，他的身体在军医看来十分得健康强壮，没有任何的疾病。

        哪怕是私下里找上了队长奴良鲤伴也没有发现他身体中的异样。

        034

        又一次战斗结束，他又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一次，他们击退了对面派遣的一支狼人部队。

        一共十二只，击杀八只，重伤三只，逃走一只。

        对于一支只有五人的小队来说，是一条还算不错的战绩。

        “炭吉郎，该回去了。”

        见他依旧呆立不动，奴良鲤伴奇怪的看向自己小队中这个剑术高超的人类友人。在奴良鲤伴的认知中，炭吉郎虽然不是一个爱说笑的人，但也不会这么沉默的站在一边不吭声。

        “炭吉郎？”

        见他依旧没什么动作，靠的近些的首无便走上前去想要拉他一把。却不想手上的力道微动，炭吉郎整个人便向着一边瘫倒下去，吓得他赶紧把他撑住。

        一股湿润的液体顺着面料晕染开，将首无的双手染得鲜红。

        “这是……”

        首无一把扯开炭吉郎的衣襟，里面是已经开始渗血的绷带。

        “二代目，炭治郎他……”

        奴良鲤伴已经走了过来，他一脸复杂的看向这个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却还依旧站立着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的人类青年。

        他们是妖怪，体质比人类更加强大，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哪怕在战场上受伤也能很快痊愈。这在早在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他们妖怪身份的炭吉郎心中十分清楚，哪怕有剑术与呼吸法弥补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但人类无论怎么锻炼身体，体质的上限就决定了人类这一种族恢复能力的不足。

        身为军方人员的仓佐兼信虽然从政府上层那里知道他们妖怪的身份，但其本身并不清楚妖怪这一种族的能力上限，只以为他们表现出来的实力是妖怪们普遍具备的程度。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队长奴良鲤伴自不必说，奴良组的二代目，于江户时代负责领导奴良组的百鬼夜行，多年前曾经消灭山本五郎左卫门领导的江户百物语组，更多次在战乱时代斩杀羽衣狐。在他的领导下，奴良组被推上了巅峰，是连安倍晴明都忌惮的存在。

        首无生前是名义贼，与友人惨遭妖怪杀害，死后成为妖怪，为了泄恨而猎杀其他妖怪。在加入奴良组之前就拥有第二个名字，被江户时期妖怪们称为“常州的弦杀师首无”，实力不同凡响。

        黑田坊亦不简单，虽然外貌是个穿着僧衣、戴着蓑笠、手持修行杖、留着黑色及腰长发的英俊男子，但曾身为百物语组大干部的他实力自然不弱，可以用畏幻化成各种兵器（甚至包括□□），被称作“黑田坊之怪”。

        他们是统领霓虹关东地区奴良组的妖怪，是真正立于百鬼夜行前列的大妖怪，堪称当代妖怪高端战力的代表。

        即使如此，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这个人类却依旧能够跟上他们的步伐，让他们渐渐忘记了他与仓佐兼信一样竟是人类的事实。

        而如今，眼前的现实却告诉他们——灶门炭吉郎依旧只是个人类，哪怕他比之他人更加强大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人类的现实。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在场的三个妖怪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走，先回去。”

        他们小心的把炭吉郎带到车上，驱车前往最近的医疗站。

        他们却没有发现，这些流出的血液除了量大，流出的也不是正常的血，而是更加黯淡的坏死的色泽。被炭吉郎贴身保护着不知何时的御守被鲜血腐蚀。其中，青色彼岸花在淡淡的青白光晕中被污浊的血水融化吞噬，渗入炭吉郎的身体。

        焦急于炭吉郎伤势的他们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不知为何落后他们几步的仓佐兼信，以及他指尖残留的暗淡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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