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星

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季远只看到了奔跑出门的季遥的背影，他着急忙慌地放下餐盘，风也似的追了出去。

        然后他撞到了紧急刹车后站定了的季遥。

        “嘶……”季遥后背被他撞的生疼，回身，“季远你眼睛呢？”

        “还不是为了追你。”季远揉揉胸口，呲牙咧嘴，“你看见啥了，不要命地跑。”

        季遥看着马路对面被父母训斥，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江南礼。

        “没啥。”

        她冲出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是江南礼的家事，那个小孩应该也是他的弟弟。别说只是同学，就是他的好哥们也不能上去帮忙。

        没有立场。

        季远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搪塞之意，敏锐地直觉告诉他肯定不可能没啥，于是季远观察了一下四周，一切正常。

        除了……对面游戏城门前被父母混合双骂的男生。

        他视线下移，看到了男生身上穿着的实验中学的校裤，眼睛里的八卦光芒熊熊燃烧。

        “行啊季遥，”他用肩膀撞了一下季遥的胳膊，笑得邪恶，“啥时候谈的恋爱，军训的时候？”

        “……”季遥不想理他。

        “没谈恋爱，那是我同学。”

        “同学啊——”季远拉长音，然后画风突变，他伸出手团了团季遥的后脑勺，短发被他盘成了鸡窝，“季遥，哥警告你哦，我会给二叔告状的，不要乱来哦。”

        “什么啊，真的是同学。”

        对面的男人把小男孩重新抱起，然后领着女人返回了游戏城。

        原地只剩下了江南礼。

        他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散乱，季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弹了弹黑色t恤上面沾上的炸鸡碎，然后抻了抻衣服，朝着西边的一家网吧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季遥很想跟上去。

        “季远，我去看看，你先去吃饭。”

        她安顿完季远，就抬腿观察左右车流，准备过马路。

        季远都要被她气笑了，“还嘴硬说同学，你知道他进的是什么地方吗你就过去看看，我和你一起去。”说着，他不由分说便拉住季遥的手腕，牵着她过了马路。

        季遥跟在他旁边，默许了。

        季远从小跟着爸妈在这一片混，周围这些店老板和打工仔几乎都在他家吃过饭，他早就把这些人认全了。

        有时候还偷偷过这边上网。

        不过下场通常都是一顿混合双打。

        前台是个纹身酷哥，年纪大概二十出头，见季远领着季遥进来，第一反应是出来赶人，“季远你这小孩出息了啊，居然领着女朋友来上网？我可不给你开机子。”

        季远正郁闷着，懒得和他解释，把他拨到一边，“钢子哥，我不上网，我来找人。”

        “找人？”

        “对，”季远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卡座沙发，没看到刚才街对面那小子，他嘱咐季遥，“遥遥，我在这等你，你进去找吧。”

        季遥点点头，走了进去。

        钢子有点摸不准这情况，“干啥，季远，哥这电脑前几天刚换的，要打架出去打。”

        “不打架。”

        他从边上拉过来一个椅子，把这当自己家了一样落座，随性地很。

        钢子沉默，“季大门神，你往边儿坐坐，挡我客了。”

        “不行，边上看不见。”

        “……”

        “你给哥说实话你到底来干啥的？”

        大中午出来上网的人很少，季遥一排排看过去，坐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没有江南礼。

        他明明进来了的。

        拐角就是旋转楼梯，季遥打算去楼上看看，谁知道刚靠近，就看到从楼上下来一个人。

        黑色t恤，蓝白色醒目校裤，裤缝边垂着骨节分明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根烟。头自然地低垂着，融进楼梯间的阴影里，季遥甚至看到了他眼睫拓下的一圈阴影。

        整个人颓丧废弃。

        和在学校里的江南礼判若两人，更准确来说，像是换了灵魂。

        他手指捻起烟头，轻轻地转着，自然地把烟递至嘴边，轻吸一口，喉结慢滚，吐烟圈的时候抬眸，终于看到了下面站着的人。

        嘴里的烟如鲠在喉，再也吐不出。

        “季，咳咳，”嘴里的烟都咳了出去，有些狼狈，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你怎么在这？”

        季遥让开位置，等人下来后，面不改色的扯谎，“我和我哥来上网的。”

        在刚才和江南礼对视的那一刹那，所有想说的话都随着烟雾消散了。

        她忽然觉得她不想让江南礼知道，自己看见了方才不愉快的那一幕。

        “你哥？”

        江南礼心想这什么操蛋哥哥，居然领着妹妹来网吧。

        “嗯。”

        “你呢？也来上网？”季遥问。

        “借个厕所而已，”江南礼把烟掐灭，扔进手边的垃圾桶里，“我穿着校服裤子哪家老板敢给我开机子。”

        原来只是上厕所。

        季遥忽然大舒一口气。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江南礼觉得季遥有点奇怪，但又琢磨不出来怪在哪里，“去找个地方吃饭。”

        果然没吃饭，他弟弟甚至还拿全家桶砸他。季遥忽然正义使者上身，伸手揪住他的袖口，“走，我请你吃饭。”

        江南礼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吗？我还欠你四个圈，直接请你吃饭！”

        原来是“还债”。

        “不……”

        季遥打断他：“不要拒绝，走。”

        她的语气满是不容置喙。

        江南礼没再说话了。

        两人走出去，眼尖的季远看见季遥抓着江南礼的袖口，“蹭”地一下飞过来，把季遥拉到自己身边，“干啥呢，季遥，分寸啊分寸。”

        季遥扫他一眼，“哥，回去吃饭。”

        原来这就是那个带妹妹上网的家伙。

        江南礼一瞬不瞬的看着季远，终究是看在季遥的面子没开口。

        季远只当他不服气。

        嘿，你和我妹妹眉来眼去你还不服气。

        属于大舅哥的原始血脉觉醒，季远又拉了一把季遥，问：“那他呢？”

        季遥用一种你在问什么屁话的眼神看着他，“当然领回去啊，他还没吃饭。”

        “……”

        “卧槽季遥你这丫头欠打了吧，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告状，你把你的早……”

        季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遥捂住了嘴，他“呜呜呜”个没完，眼睛还瞪着罪魁祸首江南礼。

        “季远，你不瞎说我就放开你。”

        季远眨巴眨巴眼睛，季遥放开他。

        可惜，季远这人向来赖皮且记吃不记打。

        于是下一秒，整个网吧一楼充斥着“早恋对象”四个字的回音。

        回荡了两秒后就是季远被打之后的怒吼声。

        -

        林霜从厨房端第四个菜上来的时候，季遥和她说，“伯母已经足够了，不用炒了。”

        “不够不够，”林霜的眼神游移在季遥和江南礼的身上，笑着说，“还有最后一个汤，你们先吃菜。”

        侄女第一次领同学过来，得招待好了才是。

        季远一直等到听着他妈的动静消失在楼梯口，才神经兮兮的开口，“所以你们两个真的是同学啊。”

        “废话，”季遥夹一只小花卷，“你这脑子里一天天都装的啥啊，再不琢磨正事你就转不来实验了。”

        “我本来也不想转啊。”季远嘟囔着。

        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南礼冷不丁开口，“你要转来实验？”

        “怎么着，不行？”

        季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呛他。

        “行，”江南礼点头，然后和季遥说，“我这里有专门测试转学生的卷子，一般达到实验的要求就能入学。”

        “真的？”季遥笑眯了眼，“那行，回头你借我复印一份。”

        “不用，直接给你就行，我用不着。”

        季远拍拍桌子，“吃饭吃饭，你们两个，都不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吗？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安排我？”

        两人没理他。

        季遥把糖醋鱼转到江南礼那边，说：“尝尝这个，我大伯的拿手好菜。”

        江南礼点点头，顺从地伸筷子。

        季远狠狠咬一口米饭。

        饭后，季远去楼下待着了。

        季遥透过窗，看到对面的游戏城进出的人越来越多，她忽然想到中午那道被丢在门口，孤单无助的影子。

        “江南礼，想去对面玩儿吗？”她回头问。

        江南礼正在细想今天遇到季遥的事情。

        季远和他同岁，所以根本不可能带着季遥去上网，那季遥为什么要骗他呢。

        去对面玩儿。

        江南礼顺着窗户的方向看过去，忽然豁然开朗，她看到了吧。

        看到他被呵斥推搡，被小孩砸。

        怪不得他会在网吧那样的地方遇见她；怪不得她看到他抽烟也没有皱一下眉头；怪不得她要带他回来吃饭。

        和季遥对视的那一眼，他甚至仿佛看到了中午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儿，看着对面狼狈的他。

        “不想。”

        “还有，你都看到了吧？”

        江南礼眉目淡淡，浑身散发着冷意。

        他很讨厌自己的伪装被无情掀开的感觉。

        那层温文尔雅，知礼上进的皮被扒开，内里是千疮百孔，不忍直视。

        季遥老实点头，“看到了。”

        神情自然，就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平淡的事情。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什么？问你为什么被小孩欺负不还手？问你父母为什么那么对你？问你为什么会抽烟？还是……”

        她直视江南礼，一字一顿，“问你为什么和在学校里截然不同。”

        江南礼语滞，感觉嗓子里堵着一口气。

        他听见季遥说：“老实说，在看到的那一秒，我脑子里想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种想把扔你全家桶那小孩打一顿的冲动。”

        江南礼：“……？”

        “所以，江南礼同学，要去游戏城吗？干翻熊孩子！”

        女孩好听的音色上扬，好像真的想带着他“报仇”。

        江南礼愣愣点头。

        -

        晚上临睡前，季遥收到了她添加江南礼为好友后的第一条消息。

        【谢谢。】

        季遥回：

        【客气，下次再约游戏城，今天没教育到你弟，太遗憾了。】

        对面秒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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