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星

军训最难的就是开头几天，适应了之后还是挺好过的，最后一天下午，陈教官神秘兮兮地和大家说今天的正步踢好了有惊喜。

        高一一班四十位同学就像打了鸡血，卯足了劲儿想为自己枯燥无味的军训时光换点不一样的东西。

        可能是受到某种不知名力量的影响，当人越想做好某件事情的时候，往往越是做不好。

        他们的正步踢地稀里哗啦。

        但惊喜却还是如约而至。

        “原来惊喜就是拉歌啊，这也太老掉牙了。”

        刚一解散，张晴子就拉着季遥随着人流往超市的方向走，边走还边喋喋不休。

        季遥拿着军训帽扇风，看着周遭皆是笑意盈盈的高一学子们，笑道：“要不你吼一声？就说你不想拉歌想踢正步？”

        “遥遥以前没人说过你这张嘴真的很毒吗？”张晴子叉腰，气坏了。

        “有呀，”季遥扶正张晴子歪了的帽子，“我哥说过，他还说过这辈子再和我说话就是狗。”

        “然后呢？”张晴子傻傻的问。

        “然后我现在叫他狗季远。”

        张晴子：“……”

        季遥没什么想吃的，而且也不想进去和大家挤，所以就在超市旁边老板支好的遮阳帐篷底下坐着等张晴子。

        周围有几个女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笑的前俯后仰，脑后扎起来的丸子都有些松垮。

        季遥忽然就来了兴趣，支棱着耳朵悄悄的听。

        “真的，没骗你们，她真的打算在今晚给一班的江南礼表白。”

        “啊？真的吗？她也太勇了。”

        “就是，江南礼是什么人，能看上她？”

        “不知道啊，保密啊保密，不要往出说。”最先挑起这个话题的女生再三强调。

        其他人心不在焉的附和。

        季遥重新坐正，对于听来的八卦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是隐隐还有些期待，她其实也想看看江南礼那样的人会怎么处理表白现场。

        “喂。”

        “季遥？”

        季遥飞去外太空的意识再次回拢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刚才一直在琢磨的人正抱着半颗西瓜坐在自己对面，举着小勺在她的脸前晃啊晃。

        “啊？啊。”

        江南礼无语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季遥这人直，而且从不撒谎，所以当下就脱口而出，“想你啊。”

        “……”江南礼挖西瓜的动作一顿，在这一瞬间入口的瓜瓤忘记了吞咽，西瓜汁险些顺着微张的嘴角流出来。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我干嘛？”

        季遥没回答他，而是看上了他手里的西瓜，问：“还有多余的勺吗？”

        “……”

        “你这想我想的不轻啊，”江南礼彻底无语了，示意季遥低头看，“那不是给你的勺子吗？”说着，把半拉西瓜推过去。

        季遥挖一块西瓜送进嘴里，凉意和香甜在口腔里炸开，满足极了，“想你今晚会唱歌吗？”

        她已经做了偷听者，那就得把秘密守好。

        “我听晴子说你在初一军训的时候靠嗓子征服了全场的教官。”

        闻言，江南礼满脸假惺惺的悲伤：“太遗憾了，今晚我不唱。”

        “嗯？”

        “傅声说了，他要获得优先择偶权，给我叨叨了半个月不让我上去唱。”

        季遥：“……”

        她在想如果傅声知道今晚江南礼不上去唱也依旧有人策划了表白大戏，他的脸会绿吗？

        也许直接就黑了。

        想着想着季遥就乐了。

        江南礼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于是专心致志地挖西瓜，等把半颗西瓜的瓜瓤都挖成了小片，聚在中间后，他把瓜推给季遥，说：“你吃吧，我得去一趟广播室借麦。”

        季遥看看瓜，又抬头看看站起身的江南礼。

        点头，“行，对了，勺子是……”

        江南礼朝她挤挤眼，双手在嘴巴边扩出一个喇叭状，给她做嘴形，“偷食堂的。”

        季遥：“……”

        同时悄悄地把江南礼用过的勺子挪到自己手跟前。

        江南礼瞧见了她的动作。

        没忍住笑意。

        肆意大笑的少年站在树荫下，斑驳的树影随着风在他的脸上，肩上影影绰绰。

        美得像动态油画。

        在这一刻，季遥忽然就相信了张晴子和她说过的话。

        她和依旧看向这边的江南礼挥挥手，低头开始吃瓜。

        江南礼转身离开。

        张晴子拿了一袋子膨化食品和瓜子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西瓜。

        “咦？遥遥你真好，你居然去排队买了西瓜！”

        说着就要过来拿季遥手旁边的勺子。

        鬼使神差地，季遥迅速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片西瓜，朝着张晴子喂过去，“晴子晴子，快吃，这瓜超级甜。”

        张晴子一口咬住勺头，接住了瓜肉，顺势把勺子拿到了自己手里。

        开始傻乐呵，“遥遥你这人虽然有时候嘴毒，但是人是真好，我好喜欢你啊遥遥。”

        季遥干笑几声。

        握住江南礼勺子的右手好像出了手汗，不知道是太热，还是因为她做了不太像是她会做的事情而紧张。

        她的勺子已经到了张晴子那里。

        她手里还有一个勺子。

        是江南礼的。

        见她不吃，张晴子急了，“你手里不是还有勺子吗？吃呀遥遥。”

        季遥感觉她出了一身汗。

        捏着勺柄的手指都有些湿润。

        “我，这个勺子不是……”

        她觉得和晴子用一个勺子很不礼貌，可是她又不能用江南礼的勺子。

        “哎呀，”张晴子叫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你想和我用一个勺子对吗？”

        季遥：“不，我不……”

        “对啊遥遥，好姐妹就是应该用一个勺子吃一个西瓜的！”

        季遥：是这样吗？

        张晴子：“是呀是呀，我爸妈经常两个人吃一个瓜，你一口我一口，太浪漫了。”

        季遥：“？”

        方才和江南礼一起吃瓜的记忆反复播放。

        她细细的想着，幸亏没有你一口我一口。

        然后就听到张晴子说：“尤其是我爸都把瓜瓤挖好，然后全给我妈吃，啧啧啧。”

        季遥：“？？”

        “遥遥这么说你真的太好了，你还给我把瓜瓤都挖好了。”

        “呜呜呜我怎么会一开学就交到你这么好的朋友啊。”

        季遥：“……”救命。

        江南礼给她吃西瓜只是顺便，挖西瓜瓤只是他待人接物的礼貌。

        把简单事情想复杂是一种负担，季遥想。

        幸好吃瓜尴尬事件没有持续很久，就听到了集合广播。季遥把两把勺子擦干净，藏在了军训服的大口袋里。

        张晴子抱着她的零食袋，两人往操场方向走。

        拉歌是实验中学军训的保留节目，单数班级和双数班级分两大块，相对而坐。

        没有特定的要求，唱的开心就行。

        张晴子在队末悄悄消灭了一袋薯片，随着人群吼了好几茬嘲笑对面的口号后，才突然发现班里少了个人，“遥遥，班长呢？”

        季遥心想你这什么观察力军训这十几天都白费了，半小时了才发现江南礼不在。

        “说是借麦去了。”

        季遥也很奇怪借个麦借这么久。

        正想着，已经和季遥很熟悉的陈教官从队伍前边走过来，张晴子立刻把零食藏在身后，陈教官看她一眼，一改往日严厉，没有批评她，而是直接和季遥开口。

        “季遥，咱们班的麦还没拿回来呢，你知道谁去借的吗？”

        因为马上就要进入第二环节，个人才艺展示，缺麦不行。

        “江南礼，哦，就是我们班长去借的，”她看了看操场入口那边，没看到江南礼的人影，建议道：“要不教官，我去看看？”

        陈教官点点头，答应了，让她快去快回。

        季遥和张晴子说了两句话后就快步朝着操场出口走过去。

        实验中学是海城最好的高中，校园很大，很多功能性主楼，除了主教学楼外，还拥有行政楼，艺术楼，食堂，体育馆，图书馆，甚至还有校史馆。

        广播室在艺术楼二楼。

        还没走到艺术楼，季遥就看到楼门口路灯围了一个人圈，大概有五六个人。

        季遥直觉江南礼就在人群里。

        越走近，里面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季遥听的越清楚，是一道软糯的女声，但不卑不亢，让人很有耐心听下去。

        “江南礼同学，我知道我们差距很大，但我只是向你表达我对你的欣赏和喜欢，同时把你当作目标，我希望你可以给我预定一个将来能站在你身边的机会。”

        有水平，季遥都想鼓掌了。

        这真是高质量有效表白。

        周围站着的几个女生虽然面露不屑，但季遥也在她们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也许她们不敢承认的敬佩和羡慕。

        季遥远远的看着江南礼，想听听他怎么说。

        男生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润，“很谢谢你的喜欢，但是谈恋爱这种人生大事我从不预定，嗯……”他像是在想用什么词语合适，须臾，笃定道：“我只说确定。”

        旁边人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冒星星了。

        表白的那个女孩一看性格就很好，听到这话，她大方的笑了笑，“也是，我早该想到的。”

        季遥好像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泪花，但在朦胧的路灯柔光下看不太真切。

        她听到女孩说，“那就祝你，嗯，也祝我，都能找到那个确定吧。”

        季遥觉得这姑娘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文艺女孩，因为用词都太高级了，根本不像一场发生在校园隐秘一角里青春期懵懂的表白，更像是两个成熟的灵魂就恋爱这个神圣的话题在发表意见。

        时间不早了。

        季遥在人群后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前方小世界里发生的破碎故事。

        所有人朝她望来。

        季遥也不胆怯，直接冲着人群吼话，“江南礼，麦再不拿回来咱班可就输了。”

        “来了。”

        江南礼欠身从人群里穿出来，快步走到季遥身边。

        两人并肩前行。

        良久，江南礼问她：“你都听到了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江南礼把这种紧张感归结为巧被同班同学撞破了自己的被表白现场。

        季遥点头，说：“听到了，”然后想了想，依旧说了实话，“我觉得你处理的很棒。”

        不伤人自尊，但却给了明确的答案。

        江南礼乐了，“是这样吗？”

        “对啊。”

        已近晚上八点，夜风轻柔地吹，天上的月弯弯的，但却很亮，月光铺洒下来，像是给灯下行走的一双人披上了同色的纱衣。

        -

        等到季遥和江南礼拿着麦回到操场一班队伍的时候，个人才艺表演已经开始了，陈教官等麦久等不到，于是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喇叭。

        正在人群中间表演的果然是傅声。

        他拿着一个喇叭，唱着周杰伦的《稻香》，坐在周围的同学们伸长了手臂随着节奏摇摆。

        气氛非常热烈。

        季遥看着中间仿佛全身发着光的傅声，点点头，赞许的说：“看来，优先择偶权非他莫属了。”

        江南礼皱眉，有些不同意，“那是因为我没去唱。”

        “那你需要择偶吗？”季遥笑着问他。

        江南礼也想到方才刚应付了一个表白，没绷住，嘴角轻扯，有些无奈，“算了，这权还是给傅声吧。”

        季遥没说话。

        旁边江南礼自顾自的说，“等需要择偶的时候，我一定唱到吐。”

        带着少年人被压一头的不服气。

        融进了夜色的意气风发。

        -

        晚上预习完功课，季遥翻开日记本。

        翻到最新的一页，落笔。

        —2013年8月30日

        —唱歌可以唱到吐吗？

        写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去衣架上挂着的军训服口袋里把晚上藏好的勺子拿出来。

        下楼在厨房洗好并且拿卫生纸擦干净后，拿回房，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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