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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不识煞面玉郎君


  唐襄这年都已经二十七岁,和前两代教主一样难嫁,她早都不去想这事。朱玉藻还在的时候常常明里暗里催她,但凡蚀月教里有稍微标致的少年郎,他都要笑唐襄一番;但她唯独常常想着十九岁时在扬州的玩笑话。

  现在每想起这事,却不知道是因为上官武还是因为朱玉藻,总是惹得她黯然神伤。神伤也罢,神伤便没有工夫去想别人,反而替她节约了精神。

  她现在见到上官武也是这样想的。她知道他行事轻佻,所以即便被他拉着手,她也故作镇定。上官武是拉着谁、抱着谁都未必真有恋心,他只是没有去想。所以她也不躲,躲了就没有下次。

  上官武将唐襄拉到大阁主馆中,回头将门悄然落锁,转过身来,只看见唐襄那双十分灵慧的眼睛竟然呆着。

  他倚在门上沉默了许久,唐襄也不敢出声,但好像已经发现他的玉牌不见了。

  上官武酝酿良久,低声道:“她回来了。”他不必说她是谁,唐襄已经打翻心柜。失语片刻,她才要指着他空空的腰间说话,上官武续道:

  “大阁主之职我辞了,北方阁交给她去。我是回来找你要我的东西来的。”

  唐襄实在有太多问题要问,才想好第一个该问什么,话还没出口,上官武就已经打断了她:“我要做霜棠阁主。”

  她想起当年四阁主那一万人还没有还给他,此时都已经逾期两年半多了。先前是担心他手下人员过多,但没想到他自己辞了北方阁的职务。她是逻辑清楚的人,知道这怪异的发展里被上官武隐瞒了很多环节,但仍旧耐着性子说道:“那一万人我会还给你,你即日就是霜棠阁的四阁主了,可是……”

  上官武的面色忽然诡异地一变,健步凑近唐襄,将她的喉咙捏着摁在案上:“唐阁主理解错了,我不是来做四阁主的,也不是来顶替大阁主的,是来做那阁主之上的阁主;这是你自己对我说的。”

  他还是不能没有权力,他手上不能没有人。而且他此时生出更加恐怖的想法,他需得比秦棠姬还要强大,这样才能保护姐姐。

  她惊恐得轻声叫起来,对方的手就卡得更紧,并将她藏着袖弩的手压过头顶。他那美艳的脸就悬在唐襄眼前,只是此时看起来没有一丝慈悲了。她的身体如此娇弱,如同一只卡在网里的山雀,他的手再用一分力就能将她的脖子直接拧断。

  唐襄在窒息的挣扎中反复闪回他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霜棠阁主,他要做霜棠阁主?

  他的意思是做统领整个霜棠阁的主事,从此连她也是上官武的下属!她和黄楼竟是都轻视了他,只有已经去世的朱玉藻冷眼看人,早就道出真相——上官武此人不能不防,但现在已经防不住了!薇主说得也没错,上官武终有一天会成为她唐襄的对手。

  她憋得白眼都翻上去,只能急急点头,头上的玉簪不停嗒嗒打着桌面。上官武的手这才稍微松下来一些,好让她说出句话来。她连连咳嗽,眼泪顺着眼角直滑到发鬓。

  上官武冷冰冰地说:“阁主懂我的意思了?”

  她脑海中无由地浮现七年前与之共处一室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坐在他面前优容地吃一颗杏仁。她说出“我对你的期待远不止一个副阁乃至阁主”时,有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副局面?

  唐襄为此有些恍惚,但也不知是不是头脑的血液还没有流回去的缘故。对方见她受惊痴傻的模样,像是替她说道:“那请二阁主现在就整理仪容,出去通告蚀月教上下吧。”

  唐襄低头看看自己,脑际两绺散发就落下来,飘在她眼前。她抽泣了一下,抬手将发髻重新挽了,擦去眼泪,抚平衣裳的褶皱,慢慢走去取门上的栓。上官武这时拦住她,替她开了门,请她出去。

  门既开,唐襄抬眼望去,馆前黑压压的聚着一百多人,三阁主一脸疑色地站在最前面。三阁主的年龄也比她大上许多,她从惊险中清醒过来,见这霜棠阁里陪伴了她十八年的老人们都还在意她的安危,这严阵以待的架势使她对上官武的到来更加感到不安。

  她尽量压住了声线:“众位,是我让北方阁上官武大阁主回来的,从今日起他就是霜棠阁的主事——”她顿了顿,像是还没有完全想好要怎么向众人解释霜棠阁主这一职务,“——从此他就是霜棠阁主,我也是阁主座下一员,不知我说明白了没有?”

  她这串话已经说得极尽冷静,本来没有人会看出上官武的强迫,但那留在唐襄脖颈上的紫红的指印已经留了破绽。

  三阁主沉声道:“这件事薇主点过头吗?”

  唐襄心中电光火石地将利弊算过,此事如果真的告知薇主,她不太可能同意。但现在上官武就是秦棠姬,秦棠姬就是上官武,薇主真的会说不吗?

  她的话在喉头稍稍一转,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道:“这是秦教主下的令。”

  唐襄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秦教主——秦棠姬,那女子没有死!而且既然是唐襄开口,那么秦棠姬已经约等于代替李深薇的位置,成了蚀月教的新教主了,现在只差让众人看到她戴着步摇出现一次。见步摇即是见教主,没有步摇就不算真的。

  底下虽然有跟着黄楼打过仗的弟子,但见站在前面的是黄楼副阁的弟弟,就是有疑惑也不能说出口;但唐阁主脖子上的红痕这样刺眼,又实在是不能让人无视!

  弟子们不敢出声,只有三阁主鼓起勇气,抱拳道:“……属下,属下恳请上官阁主引我们见秦教主一面。”他本就懦弱,说出这句话,冷汗已经落在地上。

  唐襄也已想到这其中的漏洞。他只说秦棠姬回来了,但拿不出任何秦棠姬现身的证据来,而且此前派去的探子也被杀死。如果说他一回来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呢?如果说他根本没有辞去北方阁的工作,又来到这里强迫她交出霜棠阁的权力,那他就是一手掌握了整个蚀月教!

  她自己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七年前她说过,等他敢对每个人说假话时,就是他天才显露之时。

  她等着上官武开口。

  那美人的喉中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三阁信不过,可以自己去北方阁拜见一番。就是薇主信不过,也可以自己去见见棠姬。”他已经料到众人对他有怀疑,补了一句,“探子是她杀的,我与她都最讨厌信不过人的属下。”

  他将属下二字说得尤其清楚,像是有意提醒。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一是不许众人对他有怀疑,二是说了秦棠姬已经执掌北方阁,自己作为她最亲信的伙伴前来接管霜棠阁,两人成南北遥望之势,其余人都只是陪衬。假若秦棠姬真是教主,那么他掌管整个霜棠阁并不出格,因为他刚才这话里的亲昵也同时说明了两人关系不一般。

  唐襄对此最清楚不过,明白事已至此将无可逆转,上官武必然成为蚀月教最炙手可热的头领——而这结局最令人深思的地方在于,不论是黄楼还是秦棠姬,甚至就算是唐襄自己做教主,上官武都会占据这个位置。

  所以当初该怎么防?

  她是聪明的,知道虽然他突如其来地做出这些决定,但这与秦棠姬来到北方阁这件事之间还缺了无数条链节,而且做霜棠阁主也不会是他的最终目的;蚀月步摇还在她唐襄的手里,谁都还没有正式接替李深薇,上官武的手将为那新的教主戴上权力的象征。

  所以她也不再问,知道这中间还有很多可以变通的地方。如果他只是扶助秦棠姬掌教,那其实要她低人一等、做上官武的手下也不算什么,毕竟她撑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秦棠姬回来的这一天。

  若要说这整件事里有让她心碎的地方,也只是他掐住过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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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武从北方阁大阁主摇身成为霜棠阁主,权势比之前更加骇人;而唐襄对他多有宽容顺从,正如她之前也对李深薇温驯,好像他来此是天经地义的。既然成了霜棠阁主,自然也见过了李深薇。

  李深薇已经不再有原来那股凌人的气势,反倒是上官武更冰冷。三年多来,她头一次回霜棠阁的高椅上端坐,上官武见了她仍然屈膝行礼,但口气里已经没有十五岁时那种急切的倾慕了。

  她坐在那椅子上,拿那双使剑的、满是伤痕的手剥石榴吃,剥下来只吃十分之一而已。她只絮絮问了些秦棠姬的事情,知道棠姬还算安好、生得美丽,就止于此。虽然他不说,但李深薇已从上官武的语气里听出两人陷在十分痛苦的关系中,所以这石榴吃得不太愉快。

  她既没有问教务上的事,也没有问两人究竟哪里合不来,那些被上官武隐去的链条她全都不问。末了只是说了两句话,要他别让唐襄空怀希望,也别让棠姬伤心。

  随后站起来,说这石榴留给你吧,就出了教主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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