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上一次坐孟有初的副驾，还是高三那年。

        四月末，江城玉兰初绽，阴多晴少，总在晚上八、九点下雷阵雨。

        钟雨的“庆功宴”选在月明山下的月河小筑，地方不大，临河靠山。回字形结构的四层楼，一层用玻璃移门隔开，二层是包厢，三层提供茶点和素食，四层平台供举办小型婚礼。

        钟爸、钟妈宴请的宾客不多，一来庆祝钟雨顺利通过江城大学的保送考试，二来也是全家人齐聚热热闹闹给钟雨过个十八岁生日。

        地点定了二层的包厢，钟妈一早让服务员把屏风撤了，两桌相连。来客都是双方正经八百的家里人，气氛融洽，很快就喝成一片，钟雨也倒了杯红酒意思意思敬了一圈。

        当天孟有初有个重要的会议，发消息说快到了，但迟迟未到，钟雨担心他找不到山下景区与餐厅共用的停车场，吃了一半就去了停车场找人。

        车没熄火，停在最里面的空位，仪表盘白色的光影映着孟有初的脸。

        钟雨大老远冲他挥了挥手，快步走过去。到车边俯下身隔着玻璃跟他打了个招呼，见他正在开会，就没有出声，孟有初点头笑了笑，探过身替她打开车门。

        孟有初继续开会，声音沉郁，钟雨安静地坐在副驾。

        等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转头发现孟有初眼睑合着，也睡着了。

        他呼吸很轻，胸口微微起伏，眉间舒展，侧脸浸没在停车场橘黄色的路灯下。她在昏暗中静静看了一会儿，闻到不止餐厅玉兰花的味道，接近封闭的空间里还有淡淡的青松香。

        钟雨鬼使神差地凑近。闻的是领口，上唇却轻触到他的下颌，呼吸停止了一秒。

        九点多，阵雨瞬时间密密匝匝打在车窗玻璃上，闷闷地响。

        孟有初那侧的窗户半开着透风，冰凉潮湿的山气涌入车内绵软燥热的呼吸。

        他缓慢睁开眼时，钟雨醒了，彻底醒了。

        酒也醒了。

        “我……想给你关窗。”钟雨几乎是弹回的座位，紧贴着窗，有多远坐多远。

        “嗯。”孟有初刚醒，神色淡淡，把窗户关上，伸手从后座拿过一个礼品袋，递给钟雨说，“生日快乐，今天有个会议耽误了。”

        “没关系，谢谢！”钟雨双手接过，眼神亮亮，“今天真的是很好的一天。”

        孟有初问，“有什么愿望吗？”

        钟雨不做犹豫，“每年都一样，健健康康，闪闪发光。”

        孟有初笑了笑，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他探过身张开双臂，轻到没有感知地拍了下钟雨的肩，“健健康康，闪闪发光。”

        这是钟雨成年后第一个拥抱。

        ……

        “上一次坐你的车，还是在高三。”钟雨坐上副驾。

        孟有初拨动空调出风口，调低温度，手背微微挡开迎上来对脸吹风的钟雨。

        “真快，一晃你都要读研了。”孟有初递过几张抽纸，“之前听钟叔说你在考雅思，我以为你有出国读书的打算。”

        “嗯，之前是有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孟有初侧过身看她，“怎么说？”

        “……舍不得家人和朋友。”钟雨如实说，“也有点害怕一个人，你知道的，我从小活动范围就是江城，出去旅游最多也不超过十天。”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垂着头，担心孟有初觉得她没有见识。

        “有点丢人，我妈也经常说我怕吃苦。”钟雨解释说，“但是我一直有在努力念书……”

        “我知道。”孟有初确实知道。

        这些年他虽然跟钟雨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大多是在生日家宴上的寥寥数语，但每次她都会一一汇报每学年的成绩和一些课外活动，爸妈让她多请教，她就真的会认真罗列一些问题，比如怎么练口语、怎么跟他记性一样好等等。

        他知道，不止读书，钟雨在她的世界里一直闪闪发光。

        “也不是什么苦都要吃的。”孟有初语气温和，“如果可以一直待在舒适区，我只会替你高兴。”

        钟雨乖顺地点头，“……真的吗？”

        “嗯。”

        钟雨心情轻松了许多，开起玩笑，“其实不出国也跟你有关。”

        孟有初低低地笑一声，“跟我有关？”

        “对！”钟雨举起手机，点亮室友合照屏保，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妈说了，让我在实验室多留意漂亮又上进的师姐，好给你介绍，解决小叔叔的终身大事。”

        孟有初语气轻松，“有人选了吗？”

        “暂时没有。”钟雨瞥他一眼，声音越说越小，“我开玩笑的，你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没有。”

        “怎么可能……””

        “真没有。”孟有初弓起食指轻点了一下钟雨的眉心，轻笑道，“……你小叔叔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招人喜欢。”

        钟雨嘟囔，“我不信……”

        孟有初笑而不言。

        闲聊时，钟雨伸手点到车载音乐。

        darlingiwantyou，你竟不知

        热烈似火情意，会恨恨将我烧死

        像个小影迷，要你的签字

        默默向风呆企，去等心中戏子

        “诶？居然还是这首歌？”钟雨惊讶。

        “我可能就一首歌，平时在车上随时接客户电话，很少听歌。”

        “我看看。”钟雨按了下一首，没有跳转，她细细听着歌词，“还真就一首。”

        “嗯。”

        “叫什么？”钟雨问。

        孟有初顿了顿，“……没注意过。”

        钟雨按屏幕想看，被来电打断，屏幕亮起来，她才发现有几十条微信提示。

        “小雨——”陈思缈音量巨大，“出大事了！你跟秦牧上热搜了！营销号都在转发樱木花道和赤木晴子在江城大学照进现实！救命啊——”

        “……”

        “怎么办啊？小雨你是不是要火了啊？秦牧微博上艾特了你！”陈思缈慌张之中又无比兴奋，根本没办法老实地坐下，“我看微博已经有很多人在扒你的信息了！”

        “……我看看。”

        “我给你发截图了！”陈思缈反应过来，说道：“秦牧没告诉你他要官宣吗？不对啊，你们也没在一起……”

        “没……”

        “啊？那他也太爷们了吧！江城大学鹿晗啊！”陈思缈羡慕，“cba不是快到决赛了么，秦牧有超级多女粉，算篮球圈顶流了吧，他居然就这么公然表白了？！还是你生日诶！艾特了你不用的微博！”

        “……”

        相比陈思缈的兴奋不已，钟雨翻着一张张热搜评论，骂她的居多，面色如常。

        她是个自小就不愿意上台的人，尽管她知道自己漂亮，也得到过无数次的外界肯定，但是性格使然，她更愿意在幕后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钟雨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总要有人当观众，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淹没在人海。

        “我也好想要这种男朋友啊——”陈思缈一声感叹惊醒了钟雨。

        “……等我回学校再说。”

        ……

        她下意识挂断了电话。

        “还好吗？”孟有初问，他没有看手机。

        钟雨低着头，把未读消息看完，“……没事。”

        “男朋友的事情？”

        钟雨盯着黑掉的屏幕，解释说：“应该不是大事。”

        “嗯。”

        孟有初没有继续问，钟雨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是同学，因为篮球认识的。”

        孟有初没有应声。

        钟雨促狭，“我的意思是，不是男朋友。”

        “哦。”孟有初指了指她的手机，“有电话，我送你回学校？”

        “方便吗？”钟雨又不自然地客气起来，“你明天还要赶飞机工作……”

        “还好。”

        “……谢谢。”钟雨声音很低。

        孟有初发动车，打开手机导航，定在江城大学女生宿舍附近的居民区。

        除了在不确认左拐的路口孟有初问了一声，一路就没有再开口。

        钟雨偷看过一眼，孟有初面无表情，神色淡淡，只是目视前方。

        窗外是熟悉的老街，烧烤摊渐次支起，行人三两挽臂走在路边。

        钟雨回到宿舍时，手里还提着几个热乎乎的梅菜饼，人还没进门就被室友几个拥抱住。其实不止她们三个，她这一路上已经接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眼神。

        “……吃饼，我要被你们勒死了。”钟雨挥着手里的饼。

        “你还有心思吃？！”陈思缈搂的最紧，其他人放手后，她还抱着钟雨的脖子，眼睛红红地道歉：“都怪我！他们顺着你的微博点赞找到了我，都是我平时太喜欢发微博了，害网友把你的照片和信息都扒了出去……”

        “哎，别哭，别哭，没有你他们也能扒到我的信息。”

        钟雨把梅菜饼分给室友们，自己也拿起来咬了一口，心情不似其他人那么沉重，还能开玩笑说：“你刚刚不是还兴奋开心，现在又哭，大起大落啊……”

        “因为我发现好多人在骂你！”陈思缈委屈地又哭出声，“他们凭什么骂你啊！他们根本不了解你，而且秦牧这个垃圾！他凭什么说喝多了、已分手……”

        “什么东西？”钟雨愣住。

        “他前一秒公然表白，后一秒删除反悔！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思缈打开微博给钟雨看，刚平息又愤愤不平起来，“真离谱！会不会是经纪人或者教练强制要求他发的啊？八成是看官宣了以后女粉骂起来了，怕失去流量吧……都是他死命追你三四年，哪有什么早已分手啊？我们才不会让他过娘家人这关！”

        “……我真的好怕有疯狂的粉丝来伤害下雨！”陈思缈抽抽搭搭擦了鼻涕，一边吃饼一边迅速刷着评论，“真的太过分了，他们骂得越来过分了，我要一个一个举报！”

        “……”钟雨没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看着气愤又委屈的室友们反而有点愧疚，“没事的，姐妹们，能解决好。”

        “我们没事，就是担心你……”

        “我真没事。”

        钟雨确实没事，不算强撑，与其说是害怕、委屈、生气，不如说是迷茫、慌乱，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从谁那边开始解决呢，她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总不能发占用公共资源的公告……钟雨想到这，苦笑了下，有点滑稽。

        或者给那些造谣、辱骂的网友发律师函？

        还是给扭曲事实的秦牧发比较合适？

        “秦牧呢？那个垃圾呢！”陈思缈突然想起来，“他这会儿屁都没一个了？！”

        “没有找过我。”

        “打电话问他！必须质问他！他算什么男人啊？！”陈思缈把手机摔到桌上，“这不还没打出名堂呢吗？以后要是拿了总冠军还得了？”

        “不用打。”钟雨叹口气，“……真不是个男人。”

        另一个室友周醒超她投去赞赏的目光，把手上没撕开的一盒烟丢到床上，“是，死，人，了。”

        钟雨被她逗笑，“是。”

        走到陈思缈和周醒背后，双手揽住她们俩的肩膀，发号施令：“都别哭了，没那么糟糕呢，也不全是坏事，这不是知道你们爱我了，正好拒绝了秦牧。”

        钟雨说完看了一眼陈思缈红肿的眼皮，叹了一口气，心情突然黯了一下。她不担心自己，也不担心这件事不能解决好，只是突然想到爸妈。

        他们很快也会知道，到时候肯定担心坏了……

        这莫名其妙的破事——

        电话暂时还没有被打爆，微信未读消息也只有几十条，都是关系非常亲近的同学和朋友发来的安慰和鼓励，钟雨来不及一一回复，电话就响了起来——

        “还好吗？”孟有初问。

        钟雨扁扁嘴，无奈说：“你看到热搜了啊……”

        “嗯。”

        “没事，我还好，我打算先观望一下，如果事态严重，涉及到不实信息的我会一一回应，其他一些攻击性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钟雨愣了下，“……你没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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