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理智的裂痕

病房里，杜若宪坐在床桌前，静静操作着笔记本电脑。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卢警官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袋苹果：“我去……若宪，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卷？休病假还不肯放过工作，工作它也很可怜的啊！”

        “你来啦，坐。”杜若宪说着，视线仍停留在屏幕上。

        “在填什么呢，让我瞅瞅？”卢警官凑上前去，“你想申请调去路队的扫黑专案组？为啥？袁队又虐待你了？”

        “不是，我看专案组今天在紧急抽调人员组建团队，就想着申请试试。”

        “我知道了，你是对路队手上这个案子感兴趣吧？”卢警官了然，“倒也是，就算是为了你妹妹的安全着想，你肯定也不能放着不管。”

        他忽然压低声音，对杜若宪耳语道：“说实话，我现在也觉得那个威廉教授不简单。我看了他的证词，感觉他应该是隐瞒了些什么。

        “一个孤身异国的外国人，大晚上独自去海边散心，恰巧被犯罪团伙盯上，然后绑了回去。这种事，怎么听都很奇怪吧？无缘无故的，犯罪团伙绑他干嘛，吃饱了撑的？”

        杜若宪低垂下了目光。

        “根据现场情况来看，这个教授搞不好只靠一把匕首就杀了很多持枪的家伙，墙上那个飙血量，一看就是一刀封喉。而且现场那么多枪弹痕迹，他却只受了点子弹擦伤，这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就算是受过特训的人都未必行。”卢警官越说越激动，“那个犯罪团伙碰了个硬骨头，只能哑巴吃黄连——为了不暴露成员的身份，无论死的活的，他们全都打包一起带上跑路了，现场连个鹌鹑都没给我们留，这下好了，这位教授连‘是否涉嫌防卫过当’的问题都不用探讨了。”

        杜若宪平静地点了点头。

        对于卢警官带来的讯息，他心里并不吃惊。毕竟那个教授的真实身份是莫里亚蒂，这种规模的反杀——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屠·杀，对这位犯罪界的拿破仑而言，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

        当然，这种事他暂时还没法告诉其他人。

        此外，对于杜若颖亲近莫里亚蒂的理由，他现在总算有了些眉目——杜若颖显然是想借莫里亚蒂的力量铲除掉那个犯罪团伙。如果身为哥哥的他能早日替她解决这些麻烦，那她自然也能早日摆脱莫里亚蒂的控制。

        想到这里，杜若宪的目光越发坚定。

        一定

        要把小颖救出来……

        另一边，威廉的病房里，此刻正热闹得不行，因为戏剧社的同学们都跑来探病了。

        见威廉伤势不重，廖俊好歹松了一口气。

        “其实明天就是学校戏剧节的校审了，如果能顺利通过的话，我们后天就能上台正式演出。”廖俊解释道，“先前听说威廉老师受了伤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呢，不知道您还能不能继续担任主角。”

        “都是小伤，我想应该不要紧。”威廉和煦一笑，转而望向杜若颖，“今晚的排练，我们会去的，对吧，小颖同学？”

        “嗯，”杜若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威尔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实在不行的话，我去问问夏……看他愿不愿意顶替——”

        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

        让福尔摩斯本尊出演福尔摩斯？

        这……

        想想就有点刺激啊！！！

        “还是不要去麻烦夏里了，”威廉说，“即便是他，要在今天一天时间内记住所有的剧本台词和动作，然后完美应对明天的审查，那也是很辛苦的。”

        “也对。”杜若颖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哈？我怎么了？”在外头吸够了烟的夏洛克，此时恰巧推门进来，他望着满屋子的人，不禁皱了皱眉。

        “我们在商量学校期末的戏剧节。”杜若颖说。

        “演出剧本是《最后一案》，也就是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决斗的故事，”威廉向夏洛克解释道，“而且小颖同学在这里面扮演艾琳·艾德勒哦。”

        “让这个笨妞扮演艾琳？喂，你们眼睛没问题吧？！”夏洛克惊愕道，“而且，我们的决斗……啊不是，他们的决斗，关艾琳什么事啊？”

        “夏里，别这么说，小颖同学演技很好的，而且这是他们精心改编过的新故事哦，剧情非常有趣，到时候你来看看就会知道。”

        “不去不去，我才不去，”夏洛克嫌弃地摆摆手，“戏剧什么的，不过就是用来给吃得太撑的人提供逗乐的玩具而已。谢天谢地，如果能让世上这帮蠢人不用无聊至死，那它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存在价值。但是，要我去为它浪费时间？不，绝不！”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场顿时低沉下来。

        杜若颖有些不悦地白了威廉一眼，她不明白，自己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过——威廉这家伙，茶言茶语起来竟还真是有点厉害，随随便便就能勾得夏洛克做出一大通让人反感的低情商发言。

        在这尴尬的气氛下，戏剧社的同学们很快就有些待不住了，没过多久，他们就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四人。

        “其实这次戏剧表演并不单纯是为了玩，我们正在查一个案子——戏剧社每年都会发生的主演失踪案，为了钓出凶手，我们才不得不加入进去的，”杜若颖对夏洛克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不管威廉打算使什么幺蛾子，总之先把夏洛克拉到身边来就对了。

        听到案子一词，夏洛克好歹收起了轻蔑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对杜若颖说道：“叫我夏洛克就行。”

        好耶，与偶像之间的距离又更进一步！

        杜若颖内心狂喜。

        夏洛克顿了顿，又问威廉：“所以，这个戏剧社的案子就是你们的任务五吗？”

        “不是，这只是小颖同学出于好心而接下来的委托而已。”威廉说，“说到任务，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夏里，你们任务一的奖励是什么？”

        “听觉同步。”

        “果然，”威廉开始认真忖思起来，“看来你们的奖励和我们是一样的，这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有合法身份，对吧？因为那是任务二完成后才会有的奖励。”

        “合法身份……啊，这么说来还真是！”夏洛克恍然。

        “先前警察想找你问话，但碍于你没醒，所以只能一直搁置着，但是现在你已经醒了，警察随时会上门，”威廉说，“一旦你身份不明的事情穿帮，很可能就会被遣送回国，影响到后面的任务推进。我说得没错吧，小颖同学？”

        “嗯……没错。”杜若颖心虚道。

        威廉这份皮笑肉不笑的诡异凝视让她忽然记起，当初她正是想用“遣送回国”这一招摆平威廉来着，本以为一定可以成功，没想到却被这坑爹的系统奖励摆了一道。

        这家伙，居然到现在还在记仇？

        “为了安全起见，夏里，”威廉的神色忽然严肃，“你最好赶紧走，而且直到任务二完成之前都不能轻易露面，尤其不能让警察找到。”

        “你说的对。”夏洛克点头。

        “医药费我会帮你垫付的，你不用担心会因此落下欠医院钱的罪名。”威廉说，“医生很可能已经把你醒过来的事告知警方了，事不宜迟，你最好现在就走。”

        “谢了，廉，多亏你提醒我，”夏洛克一把拎起了床上一脸懵逼的李默，踩上了窗台，“等任务二结束后再见吧，到时候，咱们可要好好聚一聚！”

        说罢，他就带着李默从窗口跳了出去。

        杜若颖追上去一看，他们已经顺着雨棚和水管麻溜下去，很快就翻上了医院后勤口的围墙，眼看就要逃出医院。

        与此同时，一辆警车已经堵在了楼下的正门处。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听得我好费劲……”围墙上，李默操着一口艰涩的英语道，“我只听出来一点——那个女生好像是把你当‘白痴’（idiot）了，对吧？”

        “是‘偶像’（idol）不是‘白痴’啊你这个笨蛋！”夏洛克不满道，“真受不了，整个病房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1]

        “偶像和白痴还不是差不多！”李默抗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突然‘渲染’（enscape)？”他继续问夏洛克。

        “……是‘逃跑’（escape)，”夏洛克气得呆毛都炸开了，“在找到翻译机器前你能不能先给我闭嘴？”

        “不能！英语就是得多说多练才能‘不礼貌’（improper）啊！”

        “你已经够‘不礼貌’了。”

        “嗯？不是‘不礼貌’么？那应该是什么？”

        “你是想说‘提高’（improve）吧……”

        夏洛克不能理解，明明自己最初只答应教这个小屁孩格斗的，为什么现在又不得不教起了英语。

        杜若颖注视着两人逃跑的身影逐渐远去，终于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即便如此，她仍定定地待在窗边，不愿走开。

        不，与其说是不愿走开，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她崇拜已久的福尔摩斯先生，还没等她琢磨好倒戈大计呢，怎么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啊啊啊都怪威廉！

        可恶……

        身后，威廉默默注视着她失落的背影。

        他清楚记得，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杜若颖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他身上，从未离开过，虽然多数时候都是出于监视的目的，但有时也会是出于欣赏。

        然而，夏洛克的出现夺走了这份目光。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言说的闷痛忽然绞紧了他的心脏。

        用心理学来说，这应该算是一种“雏鸟效应”，长久处在“复活系统”那种黑暗封闭的环境里，人的情绪很容易变得敏感而微妙，当光明再次降临时，难免会对重新遇见的第一个活物产生无可抑制的好感，更不用说，她还一直在照顾自己，帮自己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2]

        可知道这些又怎么样呢？

        人生中第一次，威廉感觉到了广博知识的无力之处。

        科学诚然能解开人类关于情绪的谜团，就像拆穿一个魔术师的骗人把戏那样简单，可是，一旦真的遇上这样的情绪陷阱，他竟还是无可避免地陷了进去。

        直到有所警觉之时，一切已晚。

        夜晚的排练依旧如常，威廉并没太放在心上，他知道，这场案子真正的重头戏，其实在明天的校审。

        排练结束后，他独自去了后台的走廊，久违地点起了一支烟。

        “喂，不是说戒烟了么？”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威廉侧身一看，发现一位头戴鸭舌帽的高瘦身影竟然就立在离自己极近的位置，而却竟毫无察觉，对方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说不定比威廉还要先来。

        怎么会……

        “看来戒烟是骗人的？单纯就是舍不得分我一根？”对方继续道。

        “夏洛克，你在这里做什么？”威廉终于反应过来。

        “白天的时候，那个女生不是说戏剧社有案子么，说想让我帮忙。”

        “怎么？”威廉苦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不能胜任？”

        “若是平时的你，对付这种案子肯定轻而易举，但是今天，你的状态并不好，我有点不放心。”

        “承蒙福尔摩斯先生关心，事实上，我今天的状态好得很。”威廉冷声道，“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受点皮外伤就会娇气得不行的类型？”

        “不，我是说，”夏洛克走到威廉面前，一拳轻轻抵上他的左胸，“你这里，今天的状态很不好。”

        绯红的双瞳微微一动。

        “廉，你太温柔了，总是想要保护好所有人，偏偏又总是漏了自己。”夏洛克也点起了一支烟，“白天的事我都看见了——你在不停地做让她讨厌的事，她对此也习以为常。但据我了解，廉，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去惹别人讨厌的人。”

        “像我这种人，被揭穿真面目后，惹人讨厌也是正常的吧？”威廉低下声来，“夏里，你太多心了。”

        “就当是我多心吧，本来我也不擅长这种事，”夏洛克笑了笑，“在我看来，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精密仪器里的沙子，高倍显微镜上的裂痕，只会干扰理智的判断。[1]

        “你的理智告诉你，她不可以喜欢上你，所以你不停地做惹她讨厌的事，说惹她讨厌的话——你想保护她的情感不受到伤害，”夏洛克掸了掸烟灰，“但你的心，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推理错误哦，福尔摩斯先生，”威廉微微一笑，“但还是感谢你的关心。”

        “啊啊，推理错了么，真遗憾，”夏洛克烦躁地挠了挠头，孩子气的动作之下，眼神却依旧锐利，“那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不过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

        幽蓝的眼眸忽然正对上了绯红的双瞳。

        “这次演出，务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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