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奇妙的友谊

病房里，杜若颖守在威廉旁边，默默浏览着手机里的新闻。她的眼睛时不时偷瞟一下夏洛克，又时不时偷瞟一下威廉。

        “医生说了，”威廉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他们在冰冷的海里游了太久，能量补给没跟上，体力也透支殆尽，所以才昏了过去，吊会儿营养针就能醒，不用太担心。”

        杜若颖立刻收回觊觎的目光：“我……我才没担心！”

        “哦？”他意味深长地眯缝起双眼。

        “干嘛？”她警觉道，“不会吧，你真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你说他是福尔摩斯，他就是福尔摩斯？万一他的真实身份是莫兰怎么办？”

        “原来小颖同学在顾虑这个。”威廉会意一笑。

        “当然啦，能不顾虑吗？”杜若颖委屈地回瞪了他一眼。

        莫里亚蒂舍命救福尔摩斯什么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她可接受不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威廉合上了手中那本金黄色封面的小书，那是先前一位陌生大妈强行塞给他的传教册，“看到夏里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虽然他也把我的计划给打乱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听起来很矛盾？”

        “我知道。”金色的眼睫忽然低垂下来，像在注视某个遥远的幻象，“还记得刚遇上你的时候，你问过——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是福尔摩斯。其实我也常常在想，罪孽深重的自己，为什么会获得重生的机会？复活我的人，到底在图谋什么？

        “据说你们国家有追求永生的文化传统，但活着并不总是等同于奖励，尤其还是在这样恶趣味的游戏规则里。”他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不可断绝的孤独，永无止境的彷徨，没有终点的赎罪……事实上，在很多宗教观念中，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杜若颖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从他的指缝间，她看到了传教册封面上那句话：

        「受身无间者永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无间地狱，即——

        “时无间，命无间，受苦无间。”［1］

        它是八大地狱中最残酷的一种，只有穷凶极恶的重罪之人，才会被判堕入那里，在无间地狱中，罪人永远都看不到解脱的希望。

        “但是夏里出现了，而且他身边那名少年的情况应该跟你一样，是被系统绑定的玩家。”威廉继续道，“这让我多少觉得，复活这件事，未必有我想的那么坏。”

        “麻烦你还是想得坏一点吧，谢谢……”杜若颖嘴欠道。

        虽然嘴上不肯饶人，但她心里忽然对他有了一些同情。说实话，她完全没有想过，他竟会这样看待复活这件事。

        “无间地狱”之刑什么的，这也太狠了吧。

        但是，鉴于他的表演能力实在太强，她对这番话的真实性仍有存疑。也许他说这话确实是发自肺腑，但也更可能——他只是单纯想给她洗脑，好让她相信，他救回来的那个陌生男人就是福尔摩斯本尊。

        想糊弄本小姐，光靠苦情戏可不够，这位“福尔摩斯”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得亲自验证一下才行。

        杜若颖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你饿不饿，我带了点吃的过来。”她递来一个保温饭盒。

        威廉拆开一看，里面一半是八珍豆腐，一半是干贝四丝，底下还隔着一层米饭。饭菜都还热腾腾的，就像是新鲜出炉的一样。

        他注意到她还另带了三个同样大小的饭盒，但那并不是为他准备的。

        “杜警官也在这家医院么？”威廉问。

        “嗯是啊，正好把饭一起送了。”她拍了拍那三个饭盒道，“对了，我逛了一上午新闻，发现居然没有一条提到昨晚那场枪战诶。”

        “那也难怪，”他淡然道，“由于你提前打草惊蛇，组织成员全部逃脱了追捕，警方的调查还需继续，既然案情没有进展，按保密阶段处理自然是最妥当的。”

        “原来是这样，”她点了点头，“不过，你说那个组织会不会回来找我们麻烦啊，毕竟我们害它暴露了窝点。”

        “这个暂时不用担心，”威廉说，“针对这种情况，我另外准备过一套交涉方案，想必白琦润同学已经和他们谈好了。”

        “什么交涉方案这么牛？”

        “这个嘛，”威廉神秘一笑，“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他就开动了筷子。

        在阵阵饭香的引诱之下，夏洛克缓缓睁开了双眼。还不等他的视线恢复清晰，耳边就忽然传来一声惊惶的呼喊：“不好了，夏洛克！华生他——”

        他腾地一下从病床上坐起，见发声的方位站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女孩，她睁着一双漆黑的瞳眸，看起来就像小鹿一样温驯。

        显然，刚刚那句话正是她喊的。

        “喂，廉，”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转向威廉，“这个一脸蠢相的谎话精是谁？”

        一旁的威廉轻笑出了声：“这么说人家可不好哦，夏里，小颖同学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呢。”

        不过杜若颖并不生气，事实上，她本来就是想借这个谎话试探他的，看他究竟会作何反应。

        “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她追问道。

        “哈？显而易见吧？”夏洛克不耐烦地说，“你面部表情紧张，双手姿势却很放松，嗓门虽大，呼吸却很平稳，这些矛盾的细节都能说明——你只是在假装慌张而已。”

        “天啊……”杜若颖惊讶地捂住了嘴，“是真的夏洛克！”她冲上前将他一把抱住，差点没把他给勒散架。

        “喂疼疼疼疼！”夏洛克吃痛地挣扎起来。

        杜若颖赶紧松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

        且不说突然见到了崇拜多年的偶像，更重要的是，现在终于有人来替她收拾威廉这个心头大患了，眼看受苦受难的日子就要到头，她不激动才怪。

        “现在你肯确信了？”威廉问杜若颖。

        她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嗯，确信了，莫兰他们不可能这么聪明。”

        “……你这么说莫兰，他会伤心的。”

        “看来，”夏洛克的眼神重归于澄明和锐利，“你也遇到那个叫‘复活系统’的东西了吧，廉。还有，这个笨妞是你队友？”

        不等威廉开口，杜若颖已经疯狂点起了头。

        眼前这两位不愧是高智商群体，推理能力靠谱得就像是提前看过剧透剧本一样，让她预先准备的几千字解说全了省下来。

        “夏里，不要这样称呼别人，太不礼貌了。”威廉温声道，“还是容我正式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杜若颖同学，你可以叫她小颖——”

        “噢，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啊……”夏洛克有些轻蔑地咂了咂嘴。

        然而杜若颖完全没被他的挖苦激怒，倒不如说，他的挖苦根本就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感谢《神探夏洛克》，让她早就对夏洛克的低情商发言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至于这位，”威廉手掌指向夏洛克，眼睛望着杜若颖，脸上的笑容忽然明媚得令人不寒而栗，“小颖同学，他就是你心心念念已久的、拥有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对天文学一无所知的、还有非常严重的药物上瘾史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哦～”

        “喂喂，这一大串毫无必要的定语是怎么回事？”夏洛克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没关系，这些我都理解。”杜若颖殷勤道，“高智商难免会反社会，不了解天文学是想让大脑容纳更多有用的知识，药物上瘾只能怪这个世界太无聊了，脑力过于充足的人总得找个发泄的去处——”

        “你……不用帮我解释……”夏洛克赶紧制止。

        本来由威廉说出口就够损了，她居然还变着法儿复述一遍，简直就像是在他黑历史上划重点啊喂！

        见他不乐意听，杜若颖赶紧收声，她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就差没把“我都听你的”五个字写到脸上去了。

        其实她心里非常清楚，威廉这番阴阳怪气的互相介绍，无非是想败坏她对夏洛克的好感而已。

        傻子才会中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计呢！

        她偏不上当，略略略～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福尔摩斯本尊和莫里亚蒂本尊之间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按理说，他们不是应该见面开打，继续他们在莱辛巴赫未完成的决斗吗？为什么现在却是一副有说有笑，一派和睦的景象？

        难道……

        是相爱相杀的宿敌类型吗？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其实早就剑拔弩张，真到了关键时刻，肯定是会兵戎相见的。之所以忍到现在都不翻脸，只不过是因为现在不是最佳的翻脸时机，仅此而已。高智商人群嘛，肯定比她这类庸人要更加深谋远虑得多。

        嗯，一定是这样！

        「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大佬的境界就是不同，表面上装得那么孩子气，其实是在为将来的大局着想啊！」

        杜若颖越想越觉得钦佩，殊不知，威廉已经默默朝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啊，李黑犬同学也醒了。”她忽然发现。

        少年无语地白了她一眼：“谁特么李黑犬，我叫李默！”

        “不……不好意思，李默同学。”杜若颖赶紧道歉。回想起他书包防水文件袋里的那些试卷，她意识到自己先前看错了名字。

        不过，这位学弟的字写得也太开了点吧……

        “对了，你们的任务进行到几了？”威廉继续和夏洛克聊着。

        听见“任务”二字，夏洛克难受得蹙起了眉：“刚做完任务一。你们呢，二还是三？”

        “已经到五了。”

        “什……”夏洛克和李默都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你们任务一的内容是什么？海岛上有案子。”

        “嗯，差不多吧。”夏洛克焦躁地挠了挠头，“对了，我记得你也是抽烟的，能不能分我几支，我已经很多天没烟了。”

        “医院禁烟哦，夏里。”

        “那我出去抽不就得了。”夏洛克一把将针头拔下，向威廉伸出了手，“别废话，快给我来一根。”

        “不瞒你说，其实我最近戒烟了。”

        “什么？！”

        “我如今在小颖同学的学校里任职，办公的地方也好，吃饭的地方也罢，到处都是禁烟区，慢慢地，也就习惯不抽烟了。”威廉说，“我劝你也少抽一点，太依赖尼古丁了可不好哦，夏里。”

        听到此话，夏洛克简直要抓狂了：“怎么连你也这么——”

        不等他开始抱怨，杜若颖忽然将一盒未拆封的香烟递了上来，还附带一个全新的打火机。她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讨好：“新买的。”

        “哦。”夏洛克愣了愣。

        考虑到夏洛克可能没用过这种打火机，杜若颖又贴心地示范了一遍使用方法。

        “嗯，我知道了，谢啦！”夏洛克接过了香烟和打火机，愉快地冲威廉晃了晃，“喂，廉，你的这个队友还真不错啊。”随即赶紧溜出了病房。

        杜若颖目送夏洛克出门，心里顿时一片美滋滋，没想到凭借这么点儿微不足道的小贿赂，竟然能把偶像对自己的印象彻底扭转过来，提前做好两手准备果然是明智之举。

        “你太宠他了，小颖同学。”威廉无奈笑道。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接下来就要辛苦他来接替我了，”杜若颖说，“我这就回去，把我那间卧室收拾出来，腾给他住。往后，监视你的工作就可以放心交给他啦。”

        “什么？”威廉脸上的笑容忽然刹住。

        “干嘛，你已经有宿敌陪你玩了，难不成还想继续欺负我这个普通人啊？那也太逊了吧？”她说，“不过你放心，你的任务我还是会继续帮你做的。”

        当然，这就要看夏洛克打算怎么安排她了。

        如果他同意她继续，那她当然会继续；但如果夏洛克暗暗叫她对威廉使绊子，她一定也会义不容辞。

        “我明白了，”威廉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看来，如果不先摆平夏里，我是没法摆平你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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