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纨绔

　　朝暮楼，时客居内。

　　临窗处摆置着一张宽约三尺的木榻：通身用的是光映鎏韵的金丝楠木，嵌缀着的是千金难求的羊脂白玉。

　　一端斜上，可卧可坐。

　　此刻，在这张制工精巧的卧榻之上，一男子正阖目半躺。

　　细观其表，玄色衣袍的领口处，是暗金线勾勒着简约的细槿花纹。

　　在窗透的光线之下，那暗纹亮泽熠熠，似能勾人心魂。

　　窗纸上的槿花线纹也衬映在他的脸上，恰使那冷玉之貌，平添了几分生色。

　　而那木榻一旁，袖口处绣有同样银丝花纹的夜榆，正尽职地禀报着事宜。

　　“……属下后来找出柳呈藏物之地，按照您的吩咐，待其入睡后，将那东西全部点燃堆在……”

　　夜榆将昨夜之事陈述完毕，如往常一般正打算退下，谁知榻上之人，却兀然出声。

　　“人送了景云山？”秦非原本一直无意识地听着下属的禀报，但后面的事态发展似乎有点意思。

　　他换了只手枕在脑后，略有兴味地确认。

　　“属下一路跟随，确实送医景云山。”夜榆如实细禀，“且那林医也答应了医治。”

　　“她应了？”不知想到什么，秦非缓缓睁开闭阖的双眼，半眯着静静地直视视线前方。

　　“是。”夜榆继续道，“而且，她承诺其明日一早便可下山。”

　　“哦？”这景云山上之人行事，总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么。

　　秦非侧头，对着正静立待命的夜榆吩咐道：“让夜寻去一趟巧锦阁。”

　　夜榆得令，应声后离开屋内。

　　秦非也恢复成原来闭眼阖眠的姿势。

　　只是，原本静置一边的修长手指，此刻却在榻边的金丝楠木上，有节奏地，缓慢敲动着。

　　空荡的房间，飘扬着点点击木声，悠远而慢沉，竟让人不由自主地神思其中……

　　相较于时客居的静郁暗流，此刻的景云山可算是迎来了，一波趣味的小热潮。

　　日阳西斜，偌大的树冠落影渐渐侧偏，泛金的光线也趁机跃上了女子的素白衣衫，浮映着荧荧之泽，美若自成。

　　只是，庭前响起的阵阵铃声，无端惊扰了这般光景。

　　林初从梦中忽醒，撑身坐在椅上随心舒展着微麻的四肢。

　　微撅着的红唇，透露了她被扰的些许不满。

　　在铃声响起的第三下，她才站起身缓步走向院门。

　　门开之后，林初便看见了，自她进山一以来，院外之人最多的那一刻。

　　且，照情况来看，他们也应当不是来寻医的，若她预料不错……

　　“拜幸林神医，宝聚堂前来送您方才所选之物。”为首一人先道。

　　果真是送物的，只是，这列队如长龙，着实有些壮观。

　　心下有点疼，毕竟挣钱不易啊。

　　虽与预料之期相差甚多，但林初还是让开身形，容其入内。

　　后面列队的人见状，也纷纷自报家门，运物进门。

　　“拜幸，珍异阁前来送物。”

　　“拜幸，铁轶坊前来送物。”

　　……

　　“拜幸林神医，老朽也前来送物。”话音来自一位稍年长的男子，不同于之前的非富即贵，此人只身着简单的粗麻布衣。

　　林初来者未拒，但看着心里也着实好奇，这三人究竟下山是买了些何物。

　　众人纷进纷出，将自己所带之物各寻了空地放置，后也接连告退离去。

　　直至最后那位老人家放下一篮子的布包物什，那三人也正巧回来。

　　林初对那篮内之物倒是确有几分兴趣，正好问那刚回的三人：“你们向这位老伯买了何物？”

　　还未等三人回答，那老伯倒是热心肠地笑着回道：“是一些菜种。老朽大半生就对种菜有些心得，年年只选最好的菜种留下，这位少侠买了许多。”

　　那真的，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菜种……

　　林初看向身着黑衣的那两人，不由想象他们一脸严肃柳，蹲在摊位前选菜种的画面。

　　啧……可以说是异常精彩了。

　　“劳烦您还送上山一趟。”林初收起内心的小趣味，向老伯道谢，“现天色已晚，我让他们送您下山吧。”

　　老伯一听，双手极力挥动着，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老朽家就在山脚之下，况且，我儿在门外候着呢，不劳各位少侠费心。”

　　这般说着，他已移步至院门外，高声唤了一声乳名，便有一憨实勤朴的男子走来。

　　他双手搀扶着老伯，向他们道完别就转身离开。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一壮一瘦，相互依靠着，慢慢走远，平常中透着自然的亲密。

　　待那父子二人相携走远后，四人一齐看着堆满各类物品的院子，十分默契地保持着无声的寂静。

　　就连树上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高处的深林中去。

　　“那病人现在情况如何了……”林初喃喃自语，好像极其担忧那人病情，足下轻风一掠就消失在了原地。

　　“呀！”临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声一呼，“日落了，我药材竟忘了收！”

　　一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地收拾起地上零星散落的药材。

　　平日里见惯了“剑落事定”那种干脆利落的临越、临穆：……

　　无言相对了半晌，临穆突然抬步走向那堆物品，然后蹲下身，伸手翻弄起来。

　　临越见他一人主动开始整理，又见半院子的物堆，觉得过意不去，便也放下手中的长剑，打算蹲在旁边一起收拾。

　　只是，才伸出手来，临穆却拎着下午挑选的几样食材站起身来：“我该做晚膳了。记得将其他的食材送去厨房。”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院。

　　伸着双手，保持半蹲姿势的临越：……呵呵，你做暗卫真是屈才了。

　　这边，林初确实来到了柳呈身边，只不过与他隔着三尺之距，想着这人身上那股浓重的气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不止是他……林初伸手，缓缓摸了摸食指上的翠蓝玉指。

　　也没想多久，临夏已然收拾完药材，便赶来与她说明这事。

　　“昨晚有人夜袭柳府，却只把这柳公子弄得半死不活。”临夏简而言之，也顺带说了心中的疑惑，“说来也奇，这事我们也没多探听，市井之间皆在传说此事。”

　　“那可有传出他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过于冷静的询问，反而愈显事件的不简单。

　　“并无。”临夏也立刻正色起来，“世人只知柳家公子遇袭生命垂危，连夜送来景云山。”

　　忽而想起一事，虽不知是否有关，但临夏也说了出来：“其实，不止昨夜。我们探得，前夜在这位柳家公子的院内，也曾有人夜伏，不过后来受伤逃脱了。”

　　“这两件事，看起来倒是像同一人所为。”临夏推测，但心中不解更甚，“这柳家公子，世人皆知是个品性全无的纨绔，为何有人两夜接连袭他？”

　　提起前夜，那人可不就是重伤，而且也是这味。

　　这样一看，事情倒是联系了起来，就是那人的目的……难测。

　　林初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沉寂了多年的事情，似乎又开始有了端迹。

　　只是，这究竟是喜，还是悲？

　　想了半晌，林初也终究还是得不出答案，只能意味莫名地猜测：“说不定，那纨绔有一个令人惦记的……宝贝呢。”

　　临近黑夜的暮色中，那露着瘦骨嶙峋半身的柳家公子，正在风口受着极端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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