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事

　　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的院内深入了解，临越、临穆二人最后也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路漫漫其修远兮……

　　由于“菜园”的真实状况之惨烈，临穆在拣了两颗勉强算是菜的绿苗之后，果断决定今日午时食肉，于是左手握紧手中的长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小院，迅如疾风的黑色身影怎么看都有一种去不想返的干脆。

　　当然，临穆在离开之前，毫不留情地给自己的同伴留下了艰巨的任务：“厨房、菜地，我回来之前解决。”

　　相较厨房和菜地两者，临越也难得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脑海中挣扎片刻，最终抛弃了实在惨不忍睹的菜地，步履维艰地走向了厨房重地。

　　与这两人相反境遇的临夏，娇俏的脸上布满了溢于言表的欢快，还饶有兴致地不时向林初转述他们的进展。同时，结合自己以前对这两人的识闻，也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他们，让林初能够辨别两人。但任由她洋洋洒洒，费尽口舌地说了一通，林初只淡淡开口，提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做菜的是哪个？”

　　临夏闻罢，顿时收住源源不绝的话头，呐呐地回道：“临穆。”

　　“嗯，那打扫的就是临越了。”漫不经心的语气，以及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些都暂时性地断绝了临夏的倾诉欲。

　　临夏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少说话。

　　但，沉默真不是她的性格。

　　于是还没安静一会儿，她认真思虑之后，又开始了自己的建议：“临越、临穆二人都着黑衣，是不是让他们各换一身？”

　　林初自幼便有眼疾，虽然多年以来已经从失明渐渐能模糊辨清三尺，但是终究还是不能与常人相论的，若是夜间、阴雨天这样光线极差的坏境中，更是难以视物。因此，为了日常行事方便，临夏也是从当初的一身黑衣变成如今的一身明亮黄衫。何况，从林初本身来说，也并未打算让他们在一直暗中行事，所以那一身黑衣在百日里反倒招眼得很。

　　这个建议听着倒还算是个正经的，林初在脑中细琢半天，出口定下：“饭后，带他二人去巧儿那里。”

　　就这样，两个今日刚到此处，并且此刻正在费力苦干的人，就这么毫不知情且轻易地被安排上了。

　　这边的夏日很惬意，那两处的境地……很充实。

　　可是，时间都是一样走过的，它从不顾恋任何人。

　　到了午时，林初和临夏终于在这座平凡的小院中，吃到了两人第一次，一起享受的正常食物。

　　饭后，安排安排事情，就可以小憩一会儿了，林初心想。

　　林初把三人集中在身前，懒懒散散地吩咐了几句：“临越、临穆，你们先跟着临夏去一趟巧锦阁。然后你们再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置办的，一起去买，回头让人直接送上山来就行。最后，你们去查查那个病人的事情，若有消息回来告诉我。”

　　三人听罢，同声应了一句：“是。”

　　“行了，你们去吧。”把事情安排结束，林初就感觉心里一下松快不少，就只剩下小憩一会儿的念头。

　　待三人走后，她就径直走向院中的那张木躺椅，浑身宛若无骨地顺躺下来，摆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像个慵懒乖顺的高贵白猫一般，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头枕手臂侧躺，就这么安静地闲睡着，呼吸清浅。

　　这样的夏日本该炎热，但这座小院建立在景云山山中的位置，避去了酷热的暑气，再加上院中的一棵大冠高树，正好在午时之后将树荫投于木椅之上，遮住了炎日的光线，使得这个位置正好是一个绝佳的休憩之处。从此处不难看出，建立这座小而别具一格的院落的，确是一个懂得享受的闲适之人。

　　人少之处闲静，众聚之地纷乱。

　　市井纷纭，昨夜柳府被贼人夜侵，据说钱财皆无损失，只有柳家长子被袭且命悬一线。而且今日一早，天色还蒙蒙沉沉的，就有人见那柳府大管家，带领着一众家仆抬着一顶轿子匆忙出门，看方向应是那景云山无疑……

　　市井茶寮，茶余饭后，纷说不断。

　　柳府内。

　　防卫甚严的书房内，那求医的中年男子此时正躬身俯首于案台前。威颜正身坐在那案台之上的，正是当今萧国的户部主事——柳嵩。

　　“老爷，老奴看那神医身度确实不凡，既应允明早可接，那大公子定会性命无忧。”那中年男子，果真是柳府的大管家柳生，“况且，老奴已派人留守景云山，稍有异动便会来禀。还请您不要忧虑过甚，保重身体。”

　　柳嵩虽身居高位，但年数略高，数十年来家中只此一子，再无男丁。一想到嫡子那被发妻和家母宠得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如今又自作自受丢了半条性命，他心中的那口郁结之气便不得消减。

　　一手撑着思绪纷乱的额头，闭着眼睛，声线沧桑中略带疲累地问道：“昨夜的那些人可查出了什么眉目？”

　　即使在柳府得信半生，权势始终是无情的，柳管家心中诚惶，小心翼翼地稳定发声：“……尚未，但老奴深觉前夜一事与昨夜之事，应当是……同一人所为。”

　　极力想要舒缓的眉头反而越皱：“依据？”

　　“前夜，大公子正与友人……行宴，且在院中燃了些物什，影响了那刺客的神志，虽然那人重伤而逃，但也未必身亡。毕竟，他逃脱的地方是景云山。”柳管家说完停顿了一下，又想到昨夜的场景，还是直接说到，“昨夜，大公子又那般被迫食入过量，危及性命。若不是送至景云山……”

　　柳嵩双眼猛地一睁，露出饱经风霜的锐利鹰眸，厉声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是那景云山上的人所为？”

　　柳管家只觉后背一阵阴寒，但还是继续直言：“若真是那景云山上之人，老奴今日上山，恐怕也不会顺利求得林神医出手了。”

　　鹰眸凶光微敛：“继续说。”

　　“老奴认为，此人前夜只蛰伏在公子院内，定是来查探与公子有关的事情。在那景云山逃脱，后来可能真是为人所救。故而昨夜能够前来大张旗鼓地行事，而且还是以……那种方式。毕竟，大公子此事也极为隐秘……”柳管家最后也渐渐削弱了声调，他的姿态始终摆得极低，似乎为了彰显自己对这位家主至高无上的尊崇。

　　在朝中掌权大半生，柳嵩对任何事情心中自有一番较量，听了柳管家所言，神色也并未有多少变动。他依旧端着自己疲弱无力的势态，闭阖着双眼，仿若只是一个为家事所烦的苦闷老者。

　　静寂的书房，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柳管家那躬身俯首的身姿静立着，显得格外萧谨。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响起了老者似是乏力的叹息：“明早你去将呈儿接回，此后便让他一人静养。今日你也奔波了，先下去休息吧。”

　　躬弯的身形又向下弯了个弧度，柳管家行了个仆人之礼，而后才缓慢地直立起来，恭敬地回声：“是。”随后，后退三步转身悄声离开了这个封闭的森严书房。

　　待他离开后，那个自始至终保持着同一姿势的上位者，沉声唤出了一人：“你从今日起便留守景云山，将与那神医接触之人，尽数传信回来。”

　　“是。”简短暗哑的应声刚落下，案前还未滞留的身影已然不见，徒留偌大空荡的厅室，静静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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