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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泣无声


第二章

        是诱饵也是暗刃,周知玄在大晋的十几载,除了外因内因带来的病痛,更大的是疑心病,当今圣上无心朝政且体弱,江太后垂帘听政数年,背后江氏势力更是不可小觑,更是扰乱朝纲,皇权斗争厮杀无数,太子全志不在天下,二皇子三皇子皆调往封地明哲保身,大晋立朝不过几十年却日渐式微,北周王族壮大,王妃更是齐岭萧氏嫡女,背后是镇北八十万大军,自然北周世子成了众矢之的。

        明枪暗箭不得不防,自那些信件起笔封存一年有余,直到今日才被人利用。

        前往长乐宫的途中周知玄一直在思索这其中的缘由。

        常嬷嬷被制,信件遗失,北周世子谋逆,最坏的结果也是必须相信的结果,常氏叛变。

        韩太傅在时常说,人心难测,越举步维艰更不要将心交付旁人。

        周知玄一身墨蓝宫袍立于长乐宫前,高挺又纤弱的身子站的笔直,眼底是不卑不亢难以莫测,静望着那扇深恶痛绝的宫门。

        只是数秒,他又垂眸,再次抬眼时像换了一个人般,神色惊恐错愕,匍匐跪倒在石阶上便放声大哭。

        四周的婢子太监见状像习以为常了,这位世子动不动就来长乐宫哭一次,也不知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伤心事。

        哭喊声很大,惊动了长乐宫掌事女官,宁莺扶起周知玄,却被他一手甩开,拽着她的衣摆抹泪。

        随着又是一声声哀嚎:“孙儿求见皇祖母!”

        “孙儿求见皇祖母!!”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世子殿下几乎月月来哭,只是这次更凄烈些,宁莺将帕子拧成一团给他拭泪,“太后娘娘这个时辰正在礼佛祈祝谁也不见,殿下晚些时再来吧。”

        拿着帕子的手却被一把抓住,视线正好迎上周知玄涨的通红的双眼,唇上泛着桃红水润光滑,好不惹人怜爱。

        他哭的泪眼婆娑,伴着哭腔祈求:“宁莺姐姐好姐姐让我见见皇祖母吧”

        不过还是个孩子啊。

        “殿下随我进来吧。”

        踏过朱漆门,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伴着阳光的照射刺眼的很,记忆闪回,无数次来过这里,内殿里繁花似锦莺莺雀雀珍贵无比,华丽的宫殿最擅蛊惑人心,糜烂纸醉金迷将人性腐朽殆尽。

        江太后早知他今天的来意,礼佛结束后接着是休沐更衣,足足让周知玄在内殿等了三个时辰。太后娘娘以慈悲为怀,对待子孙后辈关怀备至,世人皆知。

        尤其对这位世子更是厚待有加,常年养在膝下细心照顾,也是晋周两国的一段佳话。

        太后江氏不喜周知玄只有他自己知道。

        晚霞初落,掌声嬷嬷这才传唤入殿,周知玄双腿发麻,动弹都吃力,哭喊了许久,喉咙也隐隐作痛,就这样蹒跚的走进大殿内,看着主位上身着华服的女人,又一次跪倒在玉雕的地砖上。

        江太后刚过天命之年,仪态体型都保养的极其好,一袭金玄色长衫显得雍容华贵,而那双眼在皇权与欲望的滋养下冷漠孤傲。

        她静静品着茶,笑看周知玄还能有什么花样。

        “还请皇祖母放过孙儿的乳娘。”周知玄扬声,不敢抬头。江太后许久没有回应,他又接着道,伴着哽咽:“今早孙儿闻言常嬷嬷被带到长乐宫,许是那里冒犯到皇祖母了,还请皇祖母不要与她计较,求您了”

        哭声越来越大,台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四周的宫人缄默不语,而自己与小丑又有何异。

        “孙儿自小独居在离阳宫,没有常嬷嬷如母亲般照拂,孙儿孤苦啊不管常氏有何种错处孙儿都愿一并承担!”他确实孤苦,受制于人谁不苦。

        江太后缓缓起身,步摇清脆摇摆之声,她慢慢走到周知玄身侧扶起她可怜的孙儿道:“还跟个孩子似的。”

        抬手时一举一动都散发着龙脑香淡淡的韵味,反而让周知玄神经更加绷紧。

        她淡淡一笑,很是慈祥:“常氏何错之有?不但没错还立了大大的功劳。”

        周知玄不解。

        “道怜跟着哀家也有十六年了是吧。”江太后踱步思索,话锋却突然一转。

        “回皇祖母,是十七年。”

        “是啊,这一晃眼道怜就在哀家跟前长成大人了。”语气很是释怀,“只是,这十七载的祖孙情还不如一个常氏来的深。”

        明明是问责,语声婉转,可像刀子般锋利。

        周知玄惶恐,扶在地砖的手,指节发白,他咬着牙颤抖,嘴里言不出一句辩解之词。

        “跑来这长乐宫哭哭啼啼,竟为了个嬷嬷,简直让全天下的人笑话。”江大后长袖一挥,衣物上的珠串不偏不倚划到了周知玄的右耳,生疼,鄙夷俯视着他。

        “更何况,论功行赏哀家还要奖赏她。”

        这无疑是种试探,周知玄一个抬眼正好对上了江氏眼眸,神色满是厌恶。

        仅仅一秒便撇开视线,怯懦道:“孙儿不解,常氏何德何能”

        “这第一功,大有名堂。”她不急不缓的开口,语调甚是阴阳怪气,在周知玄脑子里刺耳的很,“北周世子自幼来到大晋,异国他乡又是举目无亲,幸得常氏衣不解带无微不至的照拂,从此与世子难舍难分堪比生母。”她顿了顿,“这不仅仅是大晋北周之福,更是全天下之福,你说是吗道怜。”

        “孙儿惶恐!”

        江太后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这第二功,若不是没有常氏,哀家到现在都不知道。”

        说着,一旁的婢女呈上了一沓沓封存很久的书信,但尽数被打开。

        “道怜对着北周如此眷恋。”她抬手将书信扔在了周知玄身前,用着细而微的声音低语:“要知道生你养你的大晋才是你的归宿。”

        周知玄一脸骇然,滚烫的泪又滚了出来,惊愕极了,像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被窥见。

        “孙儿不敢!孙儿深知大晋才是儿的家,皇祖母和陛下才是孙儿的亲人!”这些话周知玄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心里是撕裂般的痛,“那些信那些信不过是孙儿对北周土地的向往”

        他说着慌忙扯开地上散落的信,纸张被揉捏的满是褶皱,“皇祖母你看每一张都是对北周地貌风土的解析这张还有人文孙儿孙儿绝不可有异心。”

        江太后看着他卑微乞求的模样,很是愉悦,她淡淡的一笑,

        “哀家知道道怜是个好孩子,你本就是北周来的,思恋故土情有可原,哀家又未曾怪你。”

        说道此处她颇有感叹,长舒一口气“北周好啊,北周王可是先帝最得意的孩子了,镇北大将军更是骁勇善战,忠心耿耿。”

        最后四个字江太后说的格外重,无疑是一种警告。

        她命人扶起了周知玄,还将常氏传唤进大殿,常氏一进内便埋头跪下,她不敢看江太后,更不敢看周知玄,她有愧。

        只见她咚咚磕着头,直到红肿也不停下。

        宁莺在一旁呵止,江太后端坐在主位之上。

        “说吧。”

        见常氏闭口不语,又狠狠道“这关乎晋北之交,诬陷世子可是杀头的罪,还是说,有何人指使的你。”

        常嬷嬷惊恐的抬起头,摇首紧咬着下唇,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无人指使,是奴婢愚昧,污蔑了世子殿下。”转眼她看向周知玄,深知难逃一死,只可惜让真心以待的世子殿下寒了心,悔不当初。

        “若无人指使,凭着这些信,你有天大的胆子敢来长乐宫污蔑主子?”宁莺厉色扬声高呵。

        “还是说,你有别的证据。”

        常氏苦笑,“再无旁的,奴婢为殿下整理书房时发现这些,每封信皆盖着北周军印,奴婢不曾知道其中的内容,只是加上那时罪臣韩良骞常常与殿下出入,又遣散宫人实在古怪,奴婢才想到那处。”说完她朝着周知玄的方向深深一拜“恕奴婢愚昧一切罪责奴婢愿一人承担。”

        从始至终书信便只是饵,钓到的鱼,周知玄却没想到,一年前封存的信件今日才被发现,一年前被贬的人现下才被提起,处处都是破绽,蓄意构陷的人又是意欲何为。

        江太后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挑眉轻笑,太子太傅韩良骞,许久没人提起过,要是说与周知玄之间是场戏,韩良骞就是破局之人,好在永世不能入晋了。

        没人能想到,懦弱无能的世子居然为了个婢子求情,周知玄又一次跪在江太后眼前,“常氏只是愚昧无知,但一切都是误会,还请皇祖母看着常氏多年伺候孙儿的情分上饶了她吧。”

        不仅是常氏,在场的宫人们皆错愕,笑看这个痴傻世子,为构陷自己的人求情。

        宁莺上前欲要扶起他,轻言道:“世子殿下莫糊涂,常氏过错何止这些,人言可畏呀。”

        他心如磐石,依旧跪着不曾起身,怯懦又坚定:“是非黑白,孙儿问心无愧,但常氏待孙儿如同亲人,一片真心不能负,还请皇祖母饶了常氏。”

        往往真心最能迷惑人,江太后意味深长的浅笑,今日不杀来日留在离阳宫必有用。

        “常氏过慎,道怜重情,闹出这么一场误会,说到底千错万错都于那罪臣脱不了关系,误导我孙儿,罪大恶极其心可诛。”

        江氏接着品了口茶,口中清冽,接着道:“哀家不日听说个故事,大猎于中山,虞人导前,鹰犬罗后,捷禽鸷兽,应弦而倒者不可胜数。有狼当道,人立而啼”故事并没说完,瞧着周知玄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她却笑笑。

        这则故事韩良骞曾授与周知玄过,现下刻意又搬出来讥讽一番。

        话音未止,江太后反问“道怜,你是愿做这禽还是那狼?”

        言下之意,是做忘恩负义之人还是乖乖听话,而后者却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视为挚友恩师的韩先生,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怒气所致眼底已经泛起青红,可不得不忍,周知玄迎上笑脸。

        “道怜谁也不做,只做皇祖母的好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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