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幅画你画完了吗？能不能把它送给…

一月中旬的隆冬，武汉下了很大的雪。画室里很多同学包括郑嘉一都是武汉本地的，因此一放假就跑了回去。谢沐瑶本来打算过两天等雪下小一点再回去，谁知雪却越下越大，妈妈打电话来催了，再不回家恐怕就回不去了。她收拾好行李准备只身前往高铁站的时候，郑嘉一正好给她打了通电话。

        “喂，你还在画室？”

        “嗯嗯，正准备回家。”

        “一个人？”

        “对。”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你一个人拿行李不方便，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可以的。”

        “废话真多，你先在画室等一下，我打辆的过来。”

        郑嘉一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谢沐瑶正等在画室门口。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派克羽绒服，拉链拉得很低，露出了里面的浅绿色格子衬衣。雪一点一点飘落在他利落的短发上，有一些还钻进了他的脖子里，然后慢慢的融化开来，变成一滴滴透明的小水珠。

        她想，那一定很冷。

        谢沐瑶将怀里的暖手宝递给他，他笑着摇了摇头，和司机叔叔一起将她的行李塞进了后备箱。又将后门打开让她进去，自己则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里的暖气开到了最足，司机叔叔笑嘻嘻的看了看郑嘉一，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谢沐瑶，说道：“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呀，这么冷的天还跑这么远来接你。”

        谢沐瑶有些尴尬，郑嘉一没有回过头看她，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或许是没有听到吧。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回应。

        他送她到了高铁站，买好了回黄州的车票。

        她对他说：“郑嘉一，谢谢你，再见了。”

        “再见！”他朝她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很久很久以后，谢沐瑶依然记得这个场景，郑嘉一一头扎进风雪交加的寒冬里，挺着笔直的背，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有一股暖流，在她的血液里来回游荡。

        跨年的那晚她给郑嘉一发qq消息，“新年快乐，郑嘉一。”

        他立刻回复道“新年快乐，我在阳台上放烟花。”

        她鬼使神差地跑到窗户旁探着头看，外面的天空恍如白昼，一簇簇烟花冲上云霄又绽放开来，闪耀着绚烂迷人的光。她想，郑嘉一放的烟花，肯定是夜空中最美最亮的一束。

        随着烟火落幕，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过完年后，校考成绩陆陆续续出来了，谢沐瑶报了六所院校，最终录取了四所。其中包括三所艺术类院校和一所综合性大学。

        郑嘉一运气很好，报了五所学校全部通过。

        谢沐瑶问他想去哪座城市，他说上海。

        她在高考的志愿书上填了上海大学的油画专业，而郑嘉一最终还是因为文化课拖后腿，好不容易才考进上海的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学设计。

        已经大半年没见了，他们开学的时间又差不多，郑嘉一主动约她吃饭。那天临去时，收到他的消息：“我能带上我的女朋友一起么？”谢沐瑶愣了一下，随即回复道：“当然可以啊，我也带了一个朋友。”

        带的自然是初中起就和她打成一片的叶蔚。

        谢沐瑶终于，在这座他喜欢的城市里，见到了他喜欢的女孩子。

        瓜子脸，大概一米六五的个子，皮肤白皙，留着齐肩的短发，有着十分好看的桃花眼。看起来比她和叶蔚都要成熟很多，真的是个地道的美人。她和郑嘉一一起出现的时候，谢沐瑶一点儿都不嫉妒。

        这才是郑嘉一应该喜欢的人，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你好，我听嘉一提起过你，你是谢沐瑶吧？我叫齐祎。”齐祎仔细打量着谢沐瑶，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竟然也有着和郑嘉一一样好看的梨涡。

        谢沐瑶笑着说道：“你好，我是谢沐瑶，这是我的好朋友叶蔚。”叶蔚也向她点头打了个招呼。

        齐祎和郑嘉一刚上高中便在一起了，齐祎的成绩也不好，又没有学艺术，只好留在武汉读一所很普通的专科学校。她开学比较晚，便先送郑嘉一来学校，顺便在上海玩一圈儿。齐祎性格很开朗，话也很多，所以饭桌上的气氛并没有很尴尬，反而很是热闹。

        饭后，郑嘉一带齐祎回了学校，而谢沐瑶和叶蔚在外面乱逛。叶蔚突然在她旁边冒出这么一句在她看来很无厘头的话：“那个郑嘉一，他肯定是喜欢你的。”

        她吓了一跳，赶紧打断叶蔚：“你不要胡说，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

        “旁观者清，我绝对没看错，吃饭的时候齐祎和他说话，他就一直心不在焉，你这个傻子，都不知道人家偷偷盯着你看了多少回……”

        谢沐瑶的脑子，突然也像是那夜的烟花炸开的瞬间，一片空白。

        转眼间又到了十月十五日，谢沐瑶的十八岁生日。一大清早，妈妈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她已经坐上了来上海的动车，今年的生日要陪谢沐瑶一起过。

        母亲到达上海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叶蔚正好没课，陪着谢沐瑶去虹桥站接她。那天的天气很好，有暖暖的但并不燥热的阳光。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零食，有特产，也有带给女儿室友的礼物。

        谢沐瑶看到母亲步履匆匆地在前面走着，眼睛有些湿润。

        自打谢沐瑶出生起，她就知道父亲和奶奶都有着强烈的重男轻女思想，但又因为当时的制度不允许，只能生这一个孩子，所以对母亲总是颇有微词，甚至对她也不是很上心。从小到大，她都是懂事本分的孩子，知道要怎样哄母亲开心才能让她忘记在不幸婚姻里吃过的苦。母亲也似乎是在想尽办法补偿她，总是尽全力给她最好的。谢沐瑶一直都知道，她只有她，她也只有她。

        谢沐瑶和叶蔚一起带着母亲回了趟宿舍，把东西都放下。她还是很健谈，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和谢沐瑶的室友们坐在一块儿聊了很久的天。室友们也十分热情，让她在上海多待几天。她说不了，晚上就要回去，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她们又带着她逛了一会儿学校，快六点的时候，她陪着谢沐瑶她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中餐厅吃饭，还特意订了一块很大的慕斯蛋糕。

        她坐了接近六个半小时的动车，风尘仆仆来到这座城市，只为了陪她唯一的女儿过一个生日。晚饭吃完了，她说她已经买好了返程票，这就要走了。

        谢沐瑶让室友先回去，和叶蔚一起送母亲去了虹桥站。

        临进站时，谢沐瑶用力的抱了抱母亲，母亲的身形已经比记忆中矮了很多，也瘦弱了很多。

        “沐瑶，妈妈回去了。你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

        谢沐瑶拼命的点点头，目送她离开，鼻子酸酸的。

        出高铁站的时候，有个推着花车的年轻妈妈带着一个捧花的小女孩走到她们面前，小姑娘用奶里奶气的声音问道：“姐姐，你们要不要买束花？”

        花车上装满了红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黄色的月季、淡蓝色的满天星……谢沐瑶看向她手里的一大束花，是淡绿色的，不妖不寡的样子，很好看。她问：“这是什么花？”

        年轻的妈妈说：“这是绿桔梗，很漂亮的，小妹妹买一支吧？”

        叶蔚见她喜欢，立马掏钱给她买了一支。

        她拿着那支花，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远远的便看见宿舍楼下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的身影。谢沐瑶的心莫名地开始狂跳不已，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男生似是有感应般的转过头来，看到路灯下的她，嘴角漾着笑，喊道：“谢沐瑶！”

        果然是郑嘉一，他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谢沐瑶支支吾吾的说着，花放到身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叶蔚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宿舍楼下，只剩他们两个人。

        “我和同学在附近玩，突然想起今天你生日，就顺便过来看看你。”他显现出很轻松的样子，随口说道。

        “等了很久么？”她问他。

        “没有，刚来。生日快乐啊。”他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谢谢。”她礼貌的回应他。

        “嗯……我没准备礼物。”他看到她藏在身后的花，语气中难得透露出一丝抱歉的意味。

        “没事。”谢沐瑶勉强地笑了笑。

        他看着她，却不说话。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在这样安静的空气里，谢沐瑶居然听到了自己清晰而又快速的心跳声，她臊得面红耳赤，默默低下头不敢看他。他们就这样在宿舍楼下安静地站着，似乎过了很久，他突然向她走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那我回去了。”

        “刚来就要走？”她显得有些急切，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

        他注视着她，眼神里似乎藏匿了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愣了愣，一时有些恍惚。她听到他在她身旁轻声说道：“来很久了……哦不，出来很久了，还要去赶末班车。你早点上去休息吧。”

        “好。”她默默答道。

        他点了点头，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梨涡。从她身旁走过。

        一，二，三，她在心底默念。

        “郑嘉一！”谢沐瑶冲他大声喊道。

        郑嘉一回过头来看着她，满脸狐疑。

        她静静的看着郑嘉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两旁的树被风轻拂着，发出“簌簌”的声音，几片枯叶落在地上，似乎还有一两片落在了她的头上，将她的脑袋砸得晕乎乎的。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自己清脆而冰冷的声音在黑夜下回荡：“再见，注意安全！”

        他迟疑了一秒，笑着点了点头，她看到他从明晃晃的路灯底下走过，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的后来，每当回忆起这个夜晚，谢沐瑶的心都狠狠地疼着。那时的她，终究还是缺少了为他奋不顾身所向披靡的勇气。

        那天她叫住他，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你不知道，忘了具体是哪一天，我回画室，看到你一个人在画画，画的是一个女生，留着齐刘海的女生。你还没有画完，只勾勒出了浅浅的轮廓，那时我莫名地很害怕，于是偷偷地走开了。直到我那天看到齐祎，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我才明白，你画的不是她。

        你画的是我。只有我是那样圆圆的一双眼，只有我的鼻尖刚好长了一颗小小的痣。

        那幅画你画完了吗？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可她说不出口。礼义廉耻，她比谁都懂。

        那天以后，她和郑嘉一慢慢的断了联系。有一次她点进了郑嘉一的空间页面，上面几乎都是齐祎的留言。郑嘉一从来没有过回复。

        齐祎说：“如果有人喜欢你，我就把她绊倒。”

        齐祎是真的真的很爱郑嘉一啊，那样的一个灿烂得如同向日葵一般的姑娘。她也同样值得对等的爱。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她最珍视的东西。

        于是，下定了决心，删掉了郑嘉一的qq，也换掉了过去的手机号。

        而他似乎也心照不宣，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这座城市这么大，她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再后来，她就离开这座城市了。

        不知听谁说过，桔梗花的花语是无望的爱。她听到时居然有一丝解脱。

        无望总好过心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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