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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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幺女失魂落魄地回家,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身后依旧还跟着手持圣旨的刘总管和一位嬷嬷,罗娘子就知陛下是铁了心要嫁她的女儿。
“幺儿!”
“妹妹!”
“五姐儿”
母亲胞兄和嫂嫂急切叫唤着,扶她从马车上下来,怒目而视一旁的两位宫人。
“今日便是拼了这张老脸,娘也绝不会让人祸害了你去!”说罢也不管那刘公公捧着圣旨,尴尬站在一旁。
罗娘子颤抖着的声音和身子,让白筱翾回了神。
她拍拍娘的手:“娘,恕孩儿不孝。”说罢跑到爹和大哥灵前深深磕了三个响头,伸手取了父兄的牌位。
家人见其举动本是惊异,但随机便明白过来。唯独那刘公公还在那稀奇地叫嚷着,令人生厌。
“妹妹,我陪你去。”
白昕亭拿走她胸口怀抱的牌位,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府外走。
“哎!哎?”刘总管和那嬷嬷被这一出看傻了眼,等兄妹、夫人、少夫人都要跨出了白府大门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
“夫人,您这是要整哪一出啊?哎哟!可真真是要了奴才的命啊!夫人!”
“你且让开。”白昕亭护在母亲妹妹的身前。
刘总管见这意欲发疯的架势,哪敢放人,死撑着不让人走。
但他那身板又怎拦得住习武的少年。
见这不要命的一家子匆匆往外赶,刘总管心里那个苦啊,只觉得今天之后这脑袋怕是不在自己脖子上咯。
一家人也不坐马车,唐玖卿还拿起了装满纸钱的篮筐,出了门,走在官道上便开始扬洒。
白筱翾怒目圆瞪,朝着官道的街边百姓,也像是朝着苍天喊话:“我白氏全府上下,男丁皆上战场,保家卫国,无一懦夫。我的父亲白启元帅身死沙场,我的大哥被人谋害而亡,我的三哥至今连尸首都未曾找到!这皆是为那赵贼所赐!我父兄精忠报国,身死报君恩,是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当今陛下却要逼迫臣女嫁与那赵贼为妻,白府担当不起!”
见她喊的愈发嚣张,内容愈加露骨,那嬷嬷想上手捂她的嘴,却被白昕亭挡开。
娘亲和嫂嫂听着女儿这般大声控诉,在后头那是拭泪不停,扬洒着漫天纸钱,跟着筱翾一起喊了起来。
这一行人一路嘶吼,有那白府的少爷小姐和夫人,尾队还跟着一太监和嬷嬷,配合着那洋洋洒洒的纸钱,这一路无不引人侧目。
在官道两侧的百姓皆是停下手中活计,对他们行注目礼,而尚且关闭门窗的也都打开来瞧着。
百姓虽不懂那政治圣意,但识得那兄妹俩怀中的碑,识得他们口中的白将军们。一时间,引起一阵激愤和热议。人群开始逐渐扩大,熙熙攘攘。有些甚至帮着喊了起来,有些跟着他们的队伍向前走去,有的虽是观望但也目中含怒,还有的直接上手去牵制着后面想阻碍他们的公公嬷嬷。一时间,场面可谓是鸡飞狗跳。
白府本就在官道,离皇宫不远。这一路,白筱翾和白昕亭郑重地捧着父兄的牌位在胸前,一家人全身缟素,头上系着白头绳,口中义正严辞的震世之言无不引人动容。
来到宫门口时,身后已经跟着一长串的百姓。
兄妹携母亲嫂嫂跪下,高举手中牌位。身后竟有些感念白府恩情的百姓也跟着跪下。
“陛下!白府无意触怒天威,只恳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
“请陛下收回成命!”一家人齐声高喊,一同跪拜。
看到这般大场面的宫门侍卫那还能站得住,赶忙派人去通知内宫。
他们便就这么一直跪着,等那玉座之上的人。
他们要跪到激起民愤,跪到让民众信服,跪到以民众之志压迫皇权,他们要跪出一条生路,他们要跪出最后的白府尊严。
他们一家人轮流喊话,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大,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跟着下跪的人群也越来越大。那侍卫哪能见这场面再肆意增长,赶忙要去以武力威压。却没想,没等白昕亭出手,周围义愤填膺的百姓先围过来挡住了他们虚弱的攻势。
“你敢动他们试试!”
“给老子滚开!谁都别想动白将军的后人!”
“白将军保卫我们的家,赐我们家饭吃,是我们家的恩人,老夫虽不识两字,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是人的良心!哪能做那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事情!”
“我也是!”
“小女和阿弟也曾受白家恩惠!”
“俺们家也是!”
“我不准你们伤他们!”
“陛下!陛下你倒是出来见见他们啊!”
“这大冷天的还让她们孤儿寡母在这跪着,老天无眼啊!”
“白将军,白夫人小姐们,我们也来陪你们!”
“请陛下收回成命!”百姓和白家人的呐吼在此刻融为一体,响彻云霄。
……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人群中发出呐喊,讲述着白家与他们的故事。听到这些声音,兄妹不觉感叹,百姓终究不会忘记白家的恩情,滴水之恶,当涌泉相报。百姓会记住白家,会记住这段历史,会记住那一粥一饭和雪中送炭的善意。善恶到头终有报,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圣贤之言诚不欺我也!
在这一波又一波震天动地的嘶吼声中,他们终于等来了陛下。
陛下亲临宫门,万民朝拜,但更多的是在安静地等一个答案。
元帝的仪仗庄严肃穆、宏大华贵。元帝身边跟着的不是那先前就偷偷溜走的刘总管又是谁?他手捧圣旨,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卑躬屈膝,恭敬异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的万千子民,且快平身!”
在皇权的威压和压力下,大部分百姓选择了服从,起身恭敬地站着,只有少数的还怒目而视地跟着白家人一同跪着。
“朕感念于你们的忠心厚意,更是感念于白府的万世之恩。大将军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朕每每想起,无不感激涕零,铭感五内,断断不敢辱没了白氏门楣和他的后人!”
“刘福忠,宣旨!”
“诺,陛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振旅班师,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奕世,宠固河山,甚盛典也!
白启辅国大将军忠贞德正,克摅猷略,宣劳戮力,镇守岩疆,释朕南顾之忧,厥功懋焉!其率所属官兵,趣装北上,慰朕眷注;庶几旦夕觏止,君臣偕乐,永保无疆之休。至一应安插事宜,已饬所司饬庀周详。
即有宁宇,无以为念,以扬休烈,敬之无怠。特追封武安侯,奉享太庙。钦此!”
百姓高呼吾皇万岁和圣上英明。但仍就跪着的白家人知道,这死后殊荣不过是为继续的利用。
“陛下见你们忠厚良善,特赏银钱!”刘公公说罢,便命人往远处撒撒那铜板。
不知情的百姓们纷纷去捡那铜板,都差点挤到跪在前面的白家人和尚且跪着的人。
白筱翾只觉讽刺,前一秒尚在歌功颂德,下一秒便收买人心,这不知情的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本尚在围观凑热闹的百姓这一下便是彻底倒向了元帝的立场,只有那为数不多切切实实的受白家恩惠的还坚守着,但寡不敌众,于事无补。
正当元帝吩咐刘总管,继续宣布那第二份圣旨时,一个急切而温柔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陛下!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筱翾是臣妾唯一的妹妹,我最是知晓她那脾性,若是逼急了她,那才怕是要坏了陛下的和谈大业啊!还请看在臣妾陪伴陛下的这份薄面上,成全了她吧!”
元帝见到贵妃白筱雅,那嘴边的话终是暂吞了回去。
白筱翾见阿姐不顾身子,拖着病体就来这宫门求陛下,也不知是抛下了多少颜面,还搬出那曾令她最是难堪受伤的情谊,只为了这个并算不上很熟悉的妹妹。
“求陛下成全!”见到阿姐,她的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看着怎么都叫不起身的白家众人和平民百姓,还有那认真辅佐他后宫事宜的贵妃,元帝感到头疼心塞却又怜惜愧疚。
……
另一边,唐玖卿早已偷偷离开队伍,狂奔到沈太傅府门前。
她一唐门千金,平日里连快步走跑都未曾有过,此时却是抛开那虚伪的闺秀仪态,一路狂奔引人侧目。
来到府门,府门侍卫见她这副模样,只得拦她,不让她去狂敲那府门。她却在府外大声喊话:“沈太傅,求您救救白府,救救白小姐吧!”
“沈太傅,唐玖卿乃已故镇边将军唐忠之女,自知此番冒昧。但素闻沈太傅清名,人品高洁,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还望沈大人主持公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陛下要将白家幺女,咱们五姐儿嫁给那赵太子。五姐儿是亲眼看见自己父兄被那赵贼杀害,这让她如何自处,这是要生生逼死她!她是已故白元帅之后,岂能让忠烈之后忍受如此羞辱,沈大人难道就在一旁冷眼相望吗!”
“沈大人……”
不知唤了多少声沈太傅沈大人,眼泪都要流干了,嗓子都要喊哑了,终于等到沈府大门的敞开……
……
回到宫门前,贵妃仍旧跟陛下对峙着,气氛正尴尬十分。
一声沈大人驾到,打破了僵局。
“陛下!恕臣不请自来之罪。”
“先生快快请起。先生前来,所谓何事?”
“陛下,白启乃元国忠烈,其女实非赵太子妃的合适人选,望陛下三思。”
尽管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沈太傅会选如此直白的表达,足以见其分量。
元帝的脸色更差了。他就算可以不顾晚辈心伤,可以不顾夫妻情分,可以不顾小部分百姓跪求,但他不能随意驳回三朝元老、象征着朝廷威严和风骨的沈太傅的谏言。他是文人的风骨,哪怕帝王也不能随意折了它。
白筱翾见那原本突然不见、现又悄悄回队的大嫂,见她满头的汗珠和凌乱的发丝,再看那突然到场的救星沈太傅,当即明白始末。
她由衷佩服嫂嫂的智谋,能想到请沈太傅,并能说动其出山,并非易事。大嫂当真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智慧过人,也不枉费大哥等她那么多年!筱翾感动,更感念嫂嫂为她付出这般,连诰命夫人的体面也不在乎了,世间女子能有此魄力的寥寥无几。
“筱翾多谢嫂嫂!”
“五姐儿,我既嫁你大哥,你便是我的妹妹了。”
沈大人的出现和谏言无异于当头一棒,让元帝想颁圣旨的念头不敢妄动。
元帝见这般场面,只觉得头疾愈发严重,胸口一口闷气郁结,无法解脱。
尚未等缓和这火药味十足的修罗场,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驭——”
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名身着淡雅服饰的女子,面无粉黛,气质绝尘。
“臣女参见陛下!”
元帝这下是真的要吐血了。
“平身吧。”元帝真的累了。
“陈姐姐!你怎么来了?”
陈虞经过筱翾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慰了句:“别怕,我在。”随即提裙跪下。
“家父自知陛下为难,还望解陛下烦忧,故而特派臣女来此。”
“所谓何事?”
“回陛下的话,臣女听闻和亲之事烦扰陛下久矣。臣女不才,虽蒲柳之姿,但也非小门小户,当是能保住元国颜面,不会污了皇家威严。今当请自荐,若那赵国太子有幸赏识,还望陛下成全!”
“陈姐姐!”白筱翾知陈虞心意在她三哥身上,又如何会突然属意那素未谋面的敌国太子,这是要替她去嫁呀!
“陈姐姐,你这万万不可!”白筱翾若真是让陈虞替她嫁了,那她能在后悔愧疚中过一辈子。
“傻妹妹,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我想试试能不能从翛哥哥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若是能同时救你,还有功于家国,我又何乐而不为呢?那赵太子也非丑陋无盐、三头六臂的怪物,我嫁他和嫁旁人,也并无分别。”
“陈姐姐,那你别哭啊。”筱翾去拭她眼角的泪。若是你真的心甘情愿,断不会流着泪水强颜欢笑。
看着宫门前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元帝只觉眼冒金星。
元帝的身影逐渐脆弱萎靡,那强撑着的背脊,却是再也无法直立起来的模样,只能让刘福忠搀扶着,才勉强维持面上威仪。
“陈相,为何连你也要逼朕!”
“陛下。”刘公公看着激动异常的皇帝,焦心担忧。
“福忠,朕好累。扶朕回宫吧。”
“诺。”
在元帝转身前一刻,回头看向那宫门。那群挺直的背脊,逆着光的身影,着实恍惚了他的眼,甚至一瞬间产生他从未看清过的错觉。
“武安侯的旨意依然作数,至于这赐婚,容后再议。”
说罢,一口血吐了出来,昏迷不醒。
“陛下!!!”又是好一阵兵荒马乱,一群人将陛下送回了宫中。
宫门关闭了,白筱翾却仍是跪着,久久未站起。
周围的笑声、祝贺声、安微声、感叹声和激动哭声,此起彼伏,她却是恍若未闻。
这一次,她的生路,她为自己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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