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长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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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那个。”顾明谨想问是不是孩子,但顾及着颜苒的自尊,话到嘴边,便变成了一句模棱两可的“那个”。
颜苒白着脸,感觉到小腹处一阵一阵地抽痛,伴随着某种热流,确是葵水无疑。
她也不避讳他,前世做夫妻,她的日子都是要报给顾明谨的,虽说他也没在意过,但总归在这方面少了些不自在。
于是在顾明谨紧张的神色中,颜苒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小日子时素来艰难,疼得厉害时甚至直不起腰,方才被那孩童一撞,更是加剧了这种痛苦,暂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也不能爬起来,她鬼迷心窍,穿的白裙!
虽说已是夜晚,但灯火一照,依旧显眼。
“对不住对不住,娘子没事吧?”
旁观的人群早在颜苒被撞倒时就围成了一个圈,孩童的父母赶过来,满脸歉疚,见二人衣着富贵,还有些藏不住的恐惧。
颜苒想摆摆手说没事,却疼得眉心紧皱,水沉香的气息在此时包裹过来,顾明谨将她打横抱入了怀中。
他面色始终沉得像水,看着便教人害怕,以至于他疾声问话时,一时无人反应过来要答。
“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他只得又大声问了一遍,眉宇间尽是焦急。
“我知道,我带郎君去!”一人站出来,风风火火地带着他往前走。
顾明谨步履如风,好像怀中的人快死去一般,那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只得跑得更快。
孩童的父母不敢不跟,便牵着孩子在后面追,围观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往医馆跑,路上不断有不明所以的人加入进来,场面十分壮观。
“顾明谨……”颜苒将脸深深埋起来,紧紧攥着顾明谨的衣襟,细细地唤他名字,从喉间溢出的声音悲切哀戚,也真得像命不久矣。
不是颜苒娇气,是她此时的确想死回崖底,毕竟当下这场轰轰烈烈的长安暴-动,竟然是她的葵水引发的……
这种事,哪怕是梦到也会立即吓醒,坐在床上张着嘴喘着粗气,久久都难以回神吧……
然而,颜苒的呼唤在顾明谨听来,变成了一个母亲即将失去孩子的悲鸣。
“我信世子会护我安全。”她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可下一刻她就在他面前受到了伤害,很可能失去自己最珍视的孩子。
为什么,前世今生,他总是护不住她!
“别怕,会没事的。”顾明谨更加快了脚步,用颤抖的声音安慰她。
队伍的速度一快,反而有更多人加入了进来……
颜苒欲哭无泪,不能说是没事,只能说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年逾花甲的老郎中被从温暖的棉被里拉出来时,看着满满一院子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立马被顾明谨强行把着手,摸上了颜苒的脉搏。
颜苒用另一只手捂住脸,努力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是谁。
“这……”老郎中面露为难,沉吟了片刻,顾明谨心口一缩,忙问他:
“还能留住,对吗?”
“留?不,不能留,得散出去。”老郎中叹了口气,“你们呀,来太晚了!”
顾明谨身子一个踉跄,挺拔的脊背瞬间佝偻了,他紧紧揽住颜苒的肩,语带歉疚:
“对不住,对不住,颜苒。”
颜苒疑惑地看着顾明谨,但他态度似乎较为柔和的,是个占便宜的好机会。
老郎中往她右手上进了几针,那疼痛感立马便散了不少,她紧紧黏在凳子上,一手扶着桌子,看着顾明谨虚弱道:
“世子,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我疏忽。”顾明谨忙看向院子里的人,只是一个霜寒的眼神,便叫所有人都歇下了看热闹的心思,忙不迭地跑出去了,只剩下那孩子的一家人,悻悻然站在门口。
“贵人,要赔多少银钱?”一家人面色灰白,那孩子已经哭不出泪水,看着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放他们走吧。”颜苒温柔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走吧,你们赔不起。”顾明谨依旧面如冰霜,不愿看他们。
等院子里的人都离开后,颜苒才抬头看向顾明谨,将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顾明谨,你可以请求我的原谅。”
这样,三个条件,立马便能少一个,也不枉她丢这么大一个脸。
顾明谨却道:“不必,我不配。”
颜苒用左手握住他的袖子:“不,世子值得!”
顾明谨看着她,感觉有些怪异。
老郎中去內间配药了,眼瞅着就要回来,颜苒的时间不多。
她收了收快要飞起来的眉眼,软声道:“顾明谨,我想听你道歉,说你想我原谅你,就这么一个要求,可以吗?”
顾明谨目光微闪,垂了垂头:“你是想用去一件事吧,你不用再惦记那个,发生这样的事,其实……”
他正要说,她没了孩子,他难辞其咎,又怎敢再要求她做什么事?
老郎中却在此时端着药回来了,他配的散剂,药效虽差些,急救却是正好,他恨铁不成钢地将碗放在桌上,薄怒道:
“娘子该疼了有好几年了,忍着,扛着,越来越重,对不对?”
颜苒立马放开顾明谨,宛如做错事的孩子,单手端起碗,讨好似得一口饮尽,喝完也不敢喊苦,埋着头不敢说话。
顾明谨蹙了蹙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郎中却是医者父母心,不住训她:“呵,夏日贪凉吃瓜,冬日迎着风流汗,寒气都浸到骨子里去了,月信怎么可能不痛?还忍着讳疾忌医,再过几年,以后莫想有子嗣了!”
听到这里,顾明谨已经能确认,颜苒只是来了月信疼得厉害,刚刚老郎中说散的,是她体内的寒气。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轻轻上扬的唇角,在心里冷哼一声,嘲笑颜苒居然想凭此充当一个承诺。
真是,异想天开呢。
“好了,老头子你话真多,人家小娘子会羞的。”一妇人抱着一件衣服进来,还有袋布包着的东西。
她对颜苒道:“小娘子日后要记着点日子,这种时候,莫穿白衣了。”
“她日子不可能准的,两月一行都有可能。”老郎中摇摇头,语气缓和了些:“丫头你也太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了,寒气这么重,不及时散出,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老夫还有办法,再过个几年,便是神医也无计可施。”
顾明谨老神在在不知在想什么,颜苒却有些疑惑,前世她开始两年确实越来越重,但到了第三年便莫名其妙渐渐好了,可她分明忙得没有时间求医,寒气难道是自己没的?
颜苒不方便站起来,便坐在凳子上微微倾身道:“先生说的是,便有劳先生为小女诊治,我兄长会付够银钱的。”
不想顾明谨却全然换了副面孔,丝毫没有方才的愧疚,反而戏谑道:“颜娘子有兄长?”
颜苒抽了抽嘴角:“没有,所以未婚夫君你来吧。”
妇人笑出了声,忙道:“好了,你们先回避吧,我帮小娘子打理一二。”
颜苒对着顾明谨的背影娇声道:“顾家哥哥,记得把诊金付了。”
“自己想办法,聘礼没少给你。”顾明谨凉凉的声音飘了过来。
“唉,婶子,这种男人是不是嫁不得。”换着衣服,颜苒悲伤地叹了一口气,对屏风外的妇人道。
妇人笑了笑:“此言差异,面冷心热,有事才跑在前面,这种男子担得起事,又能心疼人,还不拈花惹草,才真真算良人。”
她为颜苒打来一盆热水:“娘子你得把他抓紧了,莫错过了一桩良缘。”
“‘抓’紧么?”颜苒穿戴整齐,将旧衣服内的银票拿出来,藏在了屏风脚下,想起什么,笑得明媚:
“谢谢婶子,我会的。”
“娘子是命好的,让人羡慕得紧。”妇人不知颜苒想做的是另一件事,只当她明白顾明谨的心意,衷心地羡慕他们这一对璧人。
看那郎君起先紧张的样子,想必是喜欢极了的。
与此同时,外面,顾明谨将一锭黄金奉给老郎中,诚恳道:
“她的身子,有劳先生操心了。”
正在抓药的郎中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不是让人家姑娘自己想办法吗?”
顾明谨微垂眼:“她付她的,我付我的,不冲突。”
“老夫不收两道诊金,这钱算一年的诊费和药钱,年底多退少补。”老郎中抓完药,把金子收起来,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道:
“郎君留个名姓住址,方便我们记账。”
“颜苒。”顾明谨唇角轻勾,“贤王府。”
老郎中点了点头,并未因贤王府的名头而有什么不同的态度。
顾明谨眼里划过一丝欣赏。
无论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皆如至亲,此乃大医精诚1。
想起什么,他捏了捏衣摆,状若无意地问他:
“请教先生,有孕的女子还会有月信吗?”
郎中头都没抬:“可能有,激经、垢胎,便是此意。”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面露惊疑:
“你不是因着她说自己有孕才求娶她的吧?”
郎中疑心自己戳破了颜苒的谎言,脑中上演了好一场缠绵悱恻的风月话本。
顾明谨摇头:“不是。”
“那便好。”郎中松了口气,想起什么,复又蹙起了眉,怒道:
“那便是你疑心她与别人有染?小子,你既然喜欢她,要娶她,便要敬她信她,怎能有这种下作的怀疑!”
“男欢女爱,没什么下作的。”顾明谨纠正他,复又叹道:“可悲的是,无论对方是怎样的人,都放不下。”
郎中面上的愠色又迅速转为同情:“嗯……郎君你莫伤怀,她没有身孕。”
顾明谨冷笑出声:“与我何干,我怎会是那种人?”
“……”郎中说不出话了。
这小子,真招人嫌!
砰砰砰——院门被大力敲响,紧接着被暴力推开,一伙披坚执锐的士兵鱼贯而入,面色凶悍。
“金吾卫办案,尔等叛党速速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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