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击掌

听他唤自己，颜苒有种恍如隔世的怔忡，前世他极少唤她，偶尔唤了，也是连名带姓，从不叫她夫人。

        但无论如何，都是疏离的，冷漠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她轻叹一声，道：“是，请顾世子放我见符衍深一面。”

        顾明谨却突然沉了脸，径直走进了大理寺：“可本官不信，许江，将人请走！”

        颜苒没想到这一世的顾明谨如此不讲情面，忙在身后唤他：“顾世子！你我从未谋面，为何便笃定我不是颜苒？”

        顾明谨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本官的未婚妻人品贵重，今日既然称了病，又怎会孤身出现在大理寺？”

        颜苒一默，她今日的确是像贤王府称了病，先前顾明谨来看她，为免穿帮，她还谎称自己睡下了。

        只是不知顾明谨此言，究竟是不信，还是拿她自己的话堵她？

        “顾明谨！”颜苒想通了什么，轻弯唇角，连名带姓地喊他。

        正要离开的顾明谨叹了口气，不耐地转过身子，却见颜苒不住擦着泪水，哽咽不止。

        他的心下闪过一丝慌乱，还未作出反应，便听颜苒用算不得小的声音哭诉道：

        “你弄脏了我的衣裳，我连见人的脸面都没了，你却连大理寺的门都不让我进。”

        这话一出，大理寺内还未下值的官员，巡视的官差，都纷纷看向门口，窃窃私语道“怎么回事”。

        顾明谨眸色沉沉：“是你自个说‘一些小节，无伤大雅’。”

        颜苒擦拭着脸上的泪，哑声问：“世子八尺男儿，既然承认弄脏我衣裳，难道还要推脱责任吗？”

        顾明谨声冷如冰：“承认，但不承担。”

        颜苒故作羞愤的表演突兀地中断，挤出的泪水还凝在脸上，巾帕贴在侧脸上，而她却黑沉着眸子，眉宇间带着戾气，失望满忿，便这么直直地盯着顾明谨。

        承认她正妻的身份，但不承担丈夫的责任，不就是他前世的做派吗？

        颜苒心口涌起一团郁气，扯着胸口疼痛，久难平息。

        “顾明谨。”她的恨意渗入声音里，如泣如诉，“你是个混蛋！”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许江只觉得这娘子用错了方法，世子向来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甚至极端厌憎着别人算计他。

        他敢赌上一个月俸禄，世子会丢下一句“随你怎么想”，然后漠然地走进大理寺。

        也许还会吩咐自个把她丢出去。

        顾明谨定定地看着她，抬脚又迈出了大理寺的门槛，“愿闻其详，我如何混蛋？”

        他眼尾微红，给玉般的面庞染上一层艳色，有种脆弱的美感，看着有些，委屈。

        许江捂住了自己的荷包，心想幸好没说出口。

        颜苒气极反笑：“你我定亲已有月余，我也往贤王府跑了那么多趟，你哪次在场？贤王替你遮掩，可我再清楚不过，从定亲那一天你便搬来大理寺，再没回去过，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顾明谨也笑了出来，朝她进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颜苒迎着他的目光朝前走了一步：“你既瞧不上我，便退了这门亲事，莫做此等懦夫行径！”

        她凑到他耳旁，放低了声音，依旧咬牙切齿：“即使是救命之恩，若你不愿，依旧轻若鸿毛罢了。”

        颜苒再看他一眼都嫌多，转身欲走，却被他猛然抓住了胳膊：

        “什么救命之恩，你说清楚！”

        “你不知道？”颜苒心念一动，眯着眼打量他的神色。

        “从未听过。”顾明谨有些慌，活了两世，他从未听说什么救命之恩，只知道颜苒是父王给他相中的夫人，强迫他娶回来打理王府的女主人。

        后来她也的确做得很好，所以他更加确信，老头子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坚贞，才强迫他娶回了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来拯救混乱不堪的贤王府内务。

        确信他什么都不知道，比当初的自己还糊涂，颜苒发自内心地幸灾乐祸，冷笑道：

        “那还不退婚，有病！”

        说完甩开他的胳膊，自顾自地离开。

        “颜苒！”顾明谨在身后唤她。

        “欸。”不想颜苒却大声应了，回身越过她走到大理寺门口，对着许江道：

        “你应当听见了，方才你们少卿唤我颜苒，在他退婚之前，我都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我能进去吗？”

        许江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了她身后的顾明谨。

        颜苒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往里冲，许江不敢碰她，也拦不住，只能看着她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守卫森严，但却无人敢靠近顾明谨的未婚妻，颜苒便利用了这一点，在大理寺内横冲直撞,四处寻符衍深。

        “你莫费力气，他不在此处。”顾明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少诓我，门口的官差亲口说的。”颜苒连头都没回，继续寻找着。

        顾明谨负手，冷眼看着她胡闹：“许江傍晚上值，自是不知，我白日将他们夫妻转移到别处了。”

        “为何如此，案子不是马上要审理了吗？”颜苒总算停了下来，回身看向他。

        “因为，我有病。”顾明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快意的笑。

        “幼稚。”颜苒啐道。

        顾明谨背身对着她，眼底落寞。

        重活回来，他最先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则是寻良医为颜苒治春温，让她少受些苦楚。

        二则便是将符衍深转移，以查探齐大郎更多罪证为由将他们夫妻二人“保护”起来，如此拖个大半年，便有机会躲过那个劫难。

        “顾明谨，谈笔交易。”颜苒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侧，笑得眉眼弯弯。

        顾明谨回了回神，看向她的眸色又深了几分，轻轻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颜苒笑道：“你带我见符衍深，我告诉你恩情的事。”

        顾明谨也笑，逊色了满庭玉兰：“呵，不用你告诉，我可以去问父王。”

        “顾明谨，你不孝。”颜苒蹙眉，说得义正言辞：“王爷不说，必是想让你与我心无挂碍地过日子，你如此去问他，不怕伤了老人家的心吗？”

        “不怕。”顾明谨答得毫不犹豫。

        颜苒语塞，见他要走，赶忙扯住他的胳膊，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等等，只要你带我去找符衍深，我就，我……”

        她红了脸，有些说不出口。

        顾明谨这才有了几分兴趣，垂眸看着她，问：

        “你待如何？”

        颜苒抬起眼，哭过的眸子水汪汪的，闪着他的倒影：

        “我们退婚时，让你来退了我，如何？”

        顾明谨胸中的气猛地一滞，让他迅速错开眼，转过了身子。

        颜苒又觉得他不在乎这个，便又咬牙增了一个条件：

        “以及，我答应你一件事，日后只要你提，刀山火海，我必达成。”

        “呵。”顾明谨轻笑，朝花树下走了一步。

        “两件！”颜苒咬牙，往上增了一个。

        顾明谨身子一顿，紧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三件，不能再多了！”颜苒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事都行？”顾明谨这才回了头，用那张万年禁欲的脸看她。

        颜苒呼出一口气，看着有些颓然：“什么都行！”

        顾明谨看着心情大好，连一向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了起来，对着颜苒，他竖起骨节分明的手，眼里亮光闪闪。

        颜苒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地伸出自个的手，与他三击掌。

        当温热的掌心相触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时，两人心里都一悸，一抹粉红同时攀上两人的耳尖，让他们别过头，接着击完剩下两掌。

        三掌击完，两人都觉那股麻痒从掌心窜到了心口，带着些许温热，让冰冷的血再次流动。

        好像他们前世，从来没一起说过这么多话。

        顾明谨将手藏在身后，细捧着那股刺意，想起之前的猜测，眼里又划过一缕暗芒。

        “走吧，你不是着急吗，我带你去见他。”他又沉了脸，率先朝前走去。

        颜苒不懂他又怎么不快了，只觉得他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此番目的达成，心里还是高兴，便轻轻应了一声，小跑着追着他跟上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长安又有宵禁，颜苒看着顾明谨走出了大理寺，不禁疑惑地问道：

        “咱们走过去吗？”

        “嗯。”顾明谨答得简短。

        “没人护着点？”颜苒怕颜睢又冷不防出现，有些防备地看着四周。

        “没必要。”顾明谨尾音微微上扬。

        颜苒没想到，顾明谨三年前竟然是个喜怒无常的货。

        “好，我信世子能护我周全。”灯火阑珊中，颜苒看着顾明谨，莞尔一笑。

        顾明谨看着她，姑娘的眼里倒映着尘世间的万家灯火，成了一簇温暖的焰，温暖无数个孤寂的寒夜。

        想起前世过往，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几个孩子嬉笑着跑到路上，颜苒看着他们，想起了顾明谨那个孩子，顾明谨也有些出神，因此他们都没防备，一个孩子嬉笑着跑过来，歪着头撞到了颜苒的小腹。

        颜苒冷不防地被撞倒在地，捂着肚子神色痛苦。

        顾明谨脑中一懵，只觉得心都被摄住了，忙俯下身子，手足无措地想去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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