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双生

柒书回到课堂时已晚了半节课，别人绣品都已过半，她踏进门来，正对上讲课秀娘含怒的目光，后者面色发黑，不善的开口道“柒三小姐今日可是睡过头了？”
  贵女之间，作息都有严格安排，若是不能按照安排来执行日常作息，就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说明她是个性格散漫之人。
  如今世人皆以严谨为礼，散漫则是不知礼的表现，这绣娘说她睡过了头，可不是暗指柒书是个没有礼貌的人。
  柒书深知自己性格柔弱，但身为宰相府的三小姐，该硬气的时候也不会让人欺负到头顶上。她微微屈身，行了个挑不出毛病的小辈礼，复又站直了身，冷清的回答，“柒书奉家父之命，要将守疆郡主带到学堂来，所以才来迟了片刻”
  声音一低，夹杂许些懊恼，以及微微无奈与宠溺，她继续说，“小妹年幼不懂事，仗着陛下以及大将军的宠爱，就行事任性了些。真让我这做姐姐的，伤透了脑筋。好在陛下就欣赏小妹自由自在的性子，从不责怪她行事谈吐，只当至纯至性！”
  此话的深意便是；我是因为妹妹才来迟的，你不要怪我。也不能怪我妹妹，因为我妹妹身份特殊，又得皇帝的喜欢，不是你小小秀娘能得罪的人物。
  柒书的微笑不多不少，端了一派闺秀之风，让人挑不出错处。遇事冷静又落落大方的模样，让不少相熟的人对她的印象颇为改观。
  秀娘仗着自己是柒书的师父，能对她冷眼嘲讽，但她不是柒小五的师父，不敢找后者的麻烦。毕竟在整个圊玥，罗刹鬼的外号可比守疆郡主有名许多，谁敢主动去碰那位阎王爷的霉头。
  秀娘脸色难看的说，“迟到之事，下不为例，你且快快下去，今日的课题是‘迎春’，下课之前必须交出让我满意的作品”
  柒书弯腰称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身旁是绣好一半的柒画，柒画绣了一幅迎春花，小小的花朵含苞欲放，动人逼真。
  她并未与柒画打招呼，只是坐到椅子上，开始今日的课题。柒书自幼学习绣花，课题难不倒她。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绣好。
  待秀娘看过之后，点评两句，此事便算完了。下课后，学生们散去，柒画本想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袖，那个向来温柔没有主见的同胞姐姐，此时此刻正抓着她，以往如水的眸子一片清寒，她说“关于今早的事，我们需要聊聊，让她们先走”
  柒画一甩衣袖，愤怒的坐了下来，待四周小姐们都离开后，柒书率先开口“今早我离家前，曾请你帮我告假，可有此事！”
  空旷的课堂里，静悄悄的，沉闷而又压抑。柒画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别过了脸去，说“你今早是说过此事，但你那只耳朵听见，我答应了。再说了！你跟那山野粗人要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柒书心头一颤，不可置信的问，“山野粗人？那可是你的亲妹妹。我只当你平常被宠坏了些，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的妹妹都看不起！”
  “我就是看不起她怎么样！”，柒画猛地转回头，愤恨的看着她，说“不知礼仪便罢了，还随随便便就动手打人，成天跟一群男子混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廉耻”
  “柒画！”柒书大声吼她，少有的拿出了威慑的气势，“那是你妹妹，不是旁人”
  “妹妹？”柒画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回道，“她不曾叫过我一声姐姐，我为什么要把她当成妹妹。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们的吗？。她们说我是罗刹鬼的姐姐，也会杀人吃人，这让我在朋友的面前，怎么抬起头来！”
  柒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点话来，如果那个人不待见你，那做什么都是错的，
  柒画不喜欢小五，所以在她的眼中，柒小五就是一个丢人的亲戚。相比自己的亲人，她更在意外界的看法和评价。
  柒书说；“你真是被宠坏了，前两日还忍耐一下，现在看来是连忍耐都不想了！”
  柒画回道；“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可忍耐的。只要有关柒桐的事，我都不会参与，所以你也别拿这事来压我，没有告发她逃课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更何况……你我二人才是双子，我们一同降生于世，一起长大，相识了十几年，难道还比不了这短短半月？”
  双生子？
  除了这一模一样的样貌，柒书从不觉得自己与柒画是双生子，她们的性格截然不同，爱好也不一样。柒画会说话，性格开朗，讨人喜欢，无论在哪里，她都受人瞩目。而自己不过是她的影子，阴沉，不爱说话，安静得好似空气一般，没有存在感。
  她是嫉妒柒画的，也许就像柒画嫉妒着小五一样。
  想到此，柒书轻轻摇头，低低的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失落，认真的说，“你是我的妹妹，小五也是我的妹妹，所以我都会护着你们，不会偏袒一人”
  柒画发怒吼道，“你才跟她认识多久，凭什么我跟她是一样的待遇!”

  柒书摇头，回答“姐姐爱护妹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跟相处时间的长短没有关系”
  被堵得无话可说，柒画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没有再看身后之人一眼。等柒画的背影消失后，柒书这才软下态度，慢慢坐回椅子上，右手无力的扶住额头，苦恼的说“都是一家人，何苦计较这么多？”
  “我师父说，人这一辈子都在计较，计较着得失，计较好坏。他们跟外人计较，跟家人计较，也跟自己计较，计较来计较去，直到死的那一天，怕都还在想：我死后，谁会得到好处呢？”
  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柒书被吓一跳，她连忙站起身，走向窗户旁。将头伸出窗外，便看见坐在草地上嗑着瓜子，盘着脚，身子左右摇晃的柒小五。
  柒小五听见了声响，但并没有回过头去看，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磕着瓜子，含糊不清的继续说，“师父还说，人这辈子活得都不容易，如果有谁对你好，那你就对她更好些。如果有谁对你不好，也别难过。人无完人，任何人都有缺点，人家不喜欢你，乃至讨厌你，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所以……”
  柒小五抬起头，看着柒书，把手上的瓜子高高举起，递到她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说，“我太不懂，为什么你要为这种小事哭，不过……你不要哭了，看见你哭，我心里就烦躁得很。我这人一烦躁就想动手，可这里的人都打不过我，动起手来又没有意思。这样！我把瓜子分你一半，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柒书其实并没有哭，只是眼角微微泛红而已。可一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她仿佛被人看透了般，所有的情绪都无处遁形。
  她伤心，伤心姐妹之情或许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美好。她还伤心，伤心自己一直羡慕的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凡人，或许还为了那段求不得的单恋。
  不过，就算再怎么靠不住，也不该最小的妹妹为她担心。柒书勉强扬起笑容，接过瓜子，微微一笑道“小五放心，我很好！”
  柒小五收回目光，并未答话，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她有一双眼睛，会自己去观察，自己去判断。虽然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柒画讨厌的人是自己，为什么柒书会为她生气。
  一下山，尽是柒小五弄不懂的东西，这种时候就格外怀念在春秋山上，她与师父二人简简单单的生活。
  想了想，柒小五继续开口，明明平常是个话少的人，但这种时候，却意外的擅长说话。
  她说“我小的时候，师父曾经将我丢在山下，去学着做了一个月的乞丐。那一个月，是师父唯一一次对我狠心，他任由我浑身发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不许我用武功去对付人，或者抢东西吃。
  那时候还是冬天，天气很冷，我穿得很少，若不是有内力护体，怕早被冻死了。不过尽管有内力，还是很冷。没有吃的，没有衣服，饥寒交迫下，我和其他乞丐只能躲在破庙里，大家抱成一团相互取暖。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在想，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饱穿暖，吃饱不受饿，穿暖不受寒，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她说，“你们山下的人都很奇怪，有吃有穿不就行了。但偏偏要求穿好吃好，每天都是一大桌菜，通常连一半的吃不完。衣服也是一堆，有些都落灰了，没有穿过一次就想丢掉。我以往在山上，师父都只做两道菜，宁愿没有吃饱也不能浪费。每一次都是长高了，衣服变小了，师父才做新的”
  她说，“浪费也就算了，你们的规矩还多，天天讲究这讲究那的，也不知是图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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