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深夜，被鹤通过私人频道问了怪问题的莲突然清醒了。

        【——莲，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我听清了。】

        光线幽暗的指挥舱中，莲一边揉着自己的天明穴一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先是突然被黑石乱叫走再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瑟蕾。后者对她这个唯一进过黑石乱房间的异性充满了好奇，敌不过对方渴求的湿润目光，莲和她在宇宙电梯的入口处聊了一下午的天。

        虽然这个也怪她。第一次和同性聊起恋爱的话题，兴奋的遗忘了时间。

        这就导致她晚上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抵着困意给濑战去送货。好在第十队除了她外，精神都还不错的样子。

        d区万用型机甲为什么不愿意与自己搭话——这个问题该怎么糊弄过去呢……

        仗着指挥舱力场的保护，各种各样哄小孩般的的失礼想法在莲的脑袋中层出不穷。

        慢条斯理的在一旁的推车上泡完咖啡。莲一边吹着氤着热气的咖啡，一边好心情的回答鹤的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对方并不想理睬你，性格比较内向之类的？】

        【不可能。我的精神力在它之上。】

        对方回得快而坚定。甚至显得有些冰冷。

        而莲也算是感觉到了，对方是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我先检查下这台机甲的状态吧。】

        将咖啡放回推车上，莲坐直了身子。

        太阳穴上的感应器快速的频闪着。正对着她的光屏上，大大小小的窗口正飞速切换。

        生产批号、设备参数、各类模拟战的数据——在庞杂的信息流中，莲很快找到了它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台机甲没有使用记录啊？生产日期是2072年8月于同年正式服役……啊，“运送火箭降落点设置失误，预设点d5,85区域时为废弃建筑群，导致运送火箭及其内部机甲受损”。】

        【因为运送失误导致机甲受损，所以没有被使用过吗？】

        【是啊。而且2072年已经是四十年前了，既然是用火箭运输的话，应该是从伊甸发射送往d区的东西。】

        【也就是说，是第一批投入使用的前线特化原型机呢。】

        没想到濑战居然把压箱底的老东西翻出来倒腾倒腾送给自己……不过也是，军用机甲管控的那么严，也只有这种四十年前记录销毁的老古董能做点水分了。

        【总觉得……有些可怜呢。】

        异色的双眸暗了暗，莲笑得有些自嘲。

        【没有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发挥作用，即使苟延残喘了四十年也一样。】

        【不。不用再等下去了，我会好好驾驶它。】

        “……”

        死寂般的心像是被砸起涟漪，明明知道对方并不在自己面前，莲还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即使没办法对话，也可以驾驶它吧。就像玛丽和其他人那样。】

        清冷的男声在自己的脑中回想，虽然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诡异，却莫名的让人感到安心。

        【所以有什么能让我一瞬间学会的方法吗？莲。】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却把她打回了冰冷的现实。

        “……”

        正是因为没有面对面，所以操作仓里的莲才能毫不忌惮的露出嫌弃的表情。但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被鹤折腾惯了吧，她居然真的下意识去寻找了能一瞬间学会的办法。

        神奇的是，还真有类似的方法。

        【我可以把所有的教程传输进你的大脑。但这种学习办法即使在伊甸也是要在减速力场里才能进行，人的大脑没办法一下子处理那么多的信息——】

        【我可以。】

        清冷的男声回的很快。然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在一瞬的错愕后化为了某种柔软的情感。

        【……不用为我担心。】

        远在太空上的莲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轻点了几下屏幕，调出了所有的配套的教程，一股脑给鹤送了过去。

        接收着这些信息的鹤安静了下来。如果说他平时是被风吹拂的湖面，那现在就像是严冬被冻住的冰湖。

        濑战安排的接货员还没有到来。从其他人的感应器中也只能感受到平缓的情感。也许是因为这一整天太过劳累，也或许是因为触景生情了吧，莲不由的想起了自己“上学”时的事。

        不。应该说是童年。

        每一个出生在伊甸第一片区的人，人生轨迹都是一样的。

        因男女之间的相爱或是意外诞生下来，然后被政务部门的人统一带走。在专为婴儿和孩童准备的设施中，他们会在老一辈的照顾下一同成长到十岁，然后前往“学校”，通过脑电波传输学习一生中所有需要的知识。

        十八岁那年由指挥部统一对他们进行模拟战测试。根据各自的成绩，安排进不同的大学。

        在大学的两年时间里就是不断的实战、实战。

        他们两人一组，指挥的不再是一串串数据，而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为期两年的时间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二次筛选。

        最优秀的人会送往a-d区，以此类推。大家会从最基础的小队指挥官做起，一步步朝着上校……乃至司令前进。

        宇宙是如此广阔，而这颗殖民卫星却过于狭小。明明是被称为“伊甸”的地方，每个人却如零件般最高效的活着。

        然而人的心灵是会被唤醒的。

        即使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上着一模一样的课。大家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有着自己的性格想法。

        而“心灵”却成为了这颗无比安全的殖民卫星上最危险的东西。

        过度沉浸、依赖与地上人的连接从而导致的心理问题被称为“归乡病”。具体表现为长时间不愿意离开操作仓，不愿摘下感应器。即使明知过长时间的连接会令大脑中毒，也无法控制自己。

        而“归乡病”并不是唯一的常见心理疾病。患“幻想症”的人会对自己生活的伊甸产生强烈的违和感。变得急切想要回到地球，怪癖暴躁，极端点的甚至会自杀。

        至于被无数的死亡和痛苦压得精神崩溃的……直到力场正式投入使用前，a-d区指挥官的战损率一直是最高的。

        【原来如此。】

        脑中突然想起的鹤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眼球一阵酸涩，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竟沉浸在思绪之中，一直忘了眨眼。

        【……你似乎，想了些很悲伤的事。】

        脑中想起鹤若有所思的声音。似乎他方才也沉浸在了知识之中，这才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悲伤。

        【但是。你在拒绝着我，所以我无法知道具体的内容。】

        鹤突然停下了。

        【抱歉。这种时候是不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啪、啪、啪。

        远在伊甸的莲不由的一脸欣慰和痛苦的拍起了掌。

        而这回鹤也学以致用。哪怕感应到了自己“你终于知道了啊！”的心情，也安静的闭脑没有说话。

        【嘛。你能安全的把所有信息都接收了就好……怎么样？感觉自己能开了吗？】

        【不知道。还没有试过一个人独自战斗。】

        莲知道鹤在指什么。

        以往在驾驶机甲战斗的过程中，他都是和它两个人一起的。

        但这次不同。这台万用型并没有被使用过，也并没有被唤醒心灵。

        所以会觉得不安吧？觉得不能像往常一样，如自己的身体般随心所欲的驱使了。

        【别说那么没有良心的话啊。我还有大家，不都陪着你吗。】

        这次鹤没有回话。

        即使能互相感应，即使能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他们也无法达成统一的共识。

        这是正常的，这才是对的。

        因为他们并不是机器的零件而是活生生的人。独一无二的个体，拥有心灵的生物。

        突然的，对沉默的鹤，她想到一个有趣的提议。

        【既然如此，你就成为这台机甲的老师吧。】

        【教导它如何战斗，如何履行使命。唤醒它的心灵。】

        鹤还是没有回话。

        只不过这次是因为被惊的。

        不说他了。这样过于脱线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忍俊不禁。

        她一定是被他传染了。虽然也挺好的。

        【……我明白了。】

        脱线的青年似是思考了很久。最终郑重的说道。

        【我会好好的教导他的。】

        “噗。”

        幽蓝的光线倒映在未动的咖啡上。不由地笑出声的她的眼中，是流转的光。

        【要的就是这种气势！啊。不过要和其他人一起教学哦，也要让其他人多驾驶一下。】

        【应该不行。】

        鹤平淡的直言道。

        【大家完全不想开。】

        【……】

        莲瞪着死鱼化的双眼。面无表情。

        她大概也能猜到大家不愿意开万用型的理由是什么。一把年纪了还那么任性——

        【噢！莲指挥！那个就是来对接的人吧？！】

        脑中滔滔不绝的说教被莉莉欣喜若狂的声音直接掐断。她能想象出她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拿着手持式望远镜，趴在营地车的车顶上望眼欲穿吧。

        【……的确是哦。辛苦了。把东西交给对方就可以休息了。】

        检查了对方的信号源后。莲语调轻松的回道。

        这次因为她的倒霉，连带这大家也倒霉了。

        【鹤。】

        【嗯？】

        【我很喜欢大家。很喜欢自己带领过的每一任队员。】

        【正是如此我才希望大家能活下来。功能型敌人的出现意味着战争会更加剧烈。很有可能会出现z区的人也不得不上d区作战，弥补人手不足的情况。】

        【所以你才希望大家能提前适应机甲吗。】

        【是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没关系，我会帮你。我会成为大家的老师。】

        “……谢谢你啦。鹤。”

        寂静无人的操作室中。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着那个远在地球的，从未见过的男人的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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