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2123年1月1日，地球时间早上七点整。

        在窗外人造阳光的照耀下，床上的莲缓缓睁开眼睛。

        未干的泪水溢出眼眶，划过脸颊。早晨金色的阳光过于耀眼，让她忍不住抬起手臂盖在脸上。

        “莲。”从门外传来了呼唤自己的声音，是锡兰，“新年好~要一起去吃早饭吗？”

        “不要。”

        “难得的新年让我请你吃点好的嘛——或者，我等会儿再来？”

        温柔体贴算是锡兰除了脸外为数不多的优点。但现在莲并不想领情，被发现在哭的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般的，门外的锡兰又开口了。

        “能发泄情绪是件好事，跟年纪无关哦。”

        “烦死了啊你，等我换衣服！”

        莲抄起自己的枕头恶狠狠的砸向了寝室的门。结果听见了锡兰愉快的笑声。

        【谢谢你。】

        转过身准备离去的锡兰停下了脚步。

        柔和的笑容依旧挂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眸子微垂着，他问道，【怎么了，突然变得那么坦率。】

        【没什么。就是怕某一天你也……到时候我想说句谢谢，都来不及了。】

        【即使不“说”。大家也是懂得。】

        【我知道……但是。】

        【到那时我传递过去情感，就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

        除了a、b、c、d四个区外，其他所有区域的指挥官都在20楼的集体食堂里吃饭。

        莲原以为嘴巴上说着“带你去吃点好的”的锡兰会带她去更高层的a-d区的食堂，结果这个逼进了电梯后动作无比自然的摁下了20楼。

        e-z区的食堂秉持了一如既往节俭朴素的优秀作风，即使是在1月1日这一天也不过是在取餐区加上了饺子和醋。

        当然，最后刷的是锡兰的卡。

        有一说一就两盘饺子她也想过自己抢先付钱然后丢下一句“丢不起这人”——但事实上在15号发工资前，她的确连顿饺子都请不起了。

        这顿早饭吃的可以说是索然无味。

        无论坐在对面的锡兰说什么。莲都只是瞪着一双死鱼眼，机械的重复“蘸醋然后丢嘴里”的动作。明目张胆的心不在焉和敷衍。

        周边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来吃早饭的人，虽然数量并不多。看着眼神涣散的莲，锡兰最终还是收敛了笑容。

        【除了哭以外，倾诉也是个很好的宣泄方式哦。】

        ——我才没有哭。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莲把这句话回了过去。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更丢人了。毕竟直到现在她的眼睛还是肿的。

        她不觉得自己的心情能用言语囊括，要让锡兰感同身受的话就只能靠深层次的共享。但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现在又不是打仗，没必要给自己的大脑增加负担。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死亡了。】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这么说了句便不再开口。

        “可恶啊！都怪那群不听指挥的低等兵！！”

        夹着饺子的筷子悬停着。锡兰和莲一同朝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在离了五桌的位置那坐了四个指挥官。其中的一个正恶狠狠的掐着筷子，扯着嗓子骂道。

        “都怪那帮子废物我才一直卡在e区上不去！！要不是队员死亡率也算在考核项里面我早就让他们全自爆了！”

        莲把筷子搁在盘子上唰的站起了身。对面的锡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还不待莲冲去过就有人抢先动手了。隔壁桌的三个指挥官近水楼台先得月，操起拳头就往那人的脸上抡了过去。

        ——好！加我一个！

        看到这一拳的莲可来劲了。撸起袖子，高喊着“别打了你们快别打了”就冲了过去。

        四打四。虽然一边下的是死手，但这也说得上公平。

        2123年1月1日的早晨，新的一年阳光正好。八位血气方刚的年轻指挥官在作战指挥大楼20层的公共食堂里大肆交流体术技巧，积极切磋武艺。时任副总司令的锡兰·伽登在一旁吃着早饭喝着水，坐岸观火，直到十分钟后才步向几人，端起官腔开始数落。

        无论是谁先出的手，暴力总归是不好的。所以罚在场的八人全部取消新年假期，代替原所在区域的值班队值班。

        话语一出四人欢喜四人愁。欢喜的四人是他们本来就要在新年负责值班，愁的四人是因为好不容易等来的年假，就因为一场十分钟的架化为泡影。

        愁的四人虽有不甘，但副总司令是啥官位啊？能在这吃饭的最高就到e了，层次就卡在那了。所以最终也只能老实受罚。

        对着四人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莲大喊了一声“傻哔！”，被一旁的锡兰伸出手重重拍了脑袋。

        “锡兰副司令！谢了！”

        “不用谢。你们快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吧。”

        锡兰笑呵呵的目送三人搀扶着离开。然后看向身侧的鼻青眼肿的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莲倒是心情很好，“多亏了这场架，我舒畅多了。”

        嘀嘀嘀——

        就当锡兰准备开口时，两人的身上同时传来了提示音。

        两人从口袋里掏出id卡。原本显示证件信息的光屏自动切换到了信息栏，显示了最新发送过来的消息。

        黑红和琥珀色的双眸缓缓从光屏上移开，最后落在对方的身上。

        “老实点，很快就过了。”锡兰劝道。

        “我知道。”莲烦躁的抓了抓脑袋。

        ……

        联邦指挥部总部大楼的顶层属于司令部。原本像莲这种基层指挥官是没有权利上去的，但谁让她哥找她。

        就在她打完架不久后柳怀时就给她和锡兰都发了消息。【来顶楼找我】和【你不许跟着】。

        成熟、稳重、讲道理。

        这是所有柳怀时在所有指挥官中的评价，她不可否认，但毕竟自知理亏，所以不免有些紧张。

        所以自踏进总司令办公室的那一刻起，莲的目光就一直黏在了地板上。

        “……我还没开始说你呢。”

        从前方传来了自家老哥无奈的声音。莲缓缓、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前方。

        和自己同样的黑发黑眼。只不过比起自己柔软的黑发柳怀时的发质更硬，无论怎么做发梢总会桀骜的翘起。

        他的办公桌上一如既往的叠着一摞摞的文件。加之十二月刚进行过围剿新型类机械生命体“蝙蝠”的行动，资料和文档看上去比平时更多了。

        “昨天晚上你对z区总——等等，你的脸怎么回事？”

        黑色的眼眸因为震惊而猛地睁大。莲飘忽了视线，故作轻松的回道，“切磋武艺。”

        “……啊，你又打架了啊。”柳怀时头痛的扶着额，“从小到大都是，明明吃亏的每次都是你。”

        “这次我可没有吃亏。”

        “你还找帮手打群架了啊？”

        “是路见不平——反正是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不要总给锡兰添乱。”

        莲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回归正题。”柳怀时拿起旁边的平板，“格利特·萨巴昂今日被同事于家中阳台上发现。被发现时他紧闭着双眼，身体不断不自然的扭动着，虽能发声却不成语调，疑似因遭受精神攻击陷入未知的混乱状态。”

        黑色的双眸从平板上移开，落在了默不作声的莲身上。

        “这则报告是负责管理z区的d区司令濑战在今早发送给我的。还附赠了一段语音。”

        “那个战斗狂他说了什么？”

        “令妹好生威武。”

        莲抱着双臂狠狠的搓了搓。

        “毕竟现在联邦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你。”柳怀时将平板放到一边，交叉着十指，认真的看着莲，“只要是知道你实力的人都能猜到。”

        “我知道。所以我大晚上摸着监控的死角去再摸着监控的死角回来。戴上了防毒面罩遮住脸和眼睛，还戴了手套以免留下指纹。一切结束后还在家里把手套烧了。”

        “出息了，莲。不过即使留下证据也不会怎样，说实话没人在意z区一个上校的死活。”

        “而且，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柳怀时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莲。能告诉我你现在仍选择呆在军队的理由吗？”

        莲抿了抿唇。

        “我想成为保护他人的人。”

        “不要忘记这点，莲。你并不是为了复仇和杀戮才继续在留在军中的。”

        莲没有说话。

        布料摩挲的窸窣声和椅子被推动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低着头的莲看到一双男式的军靴出现在了视野中，紧接着，她便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闻到了柳怀时身上草木燃烧的苦涩香气。理论上殖民卫星内是禁止吸烟的，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人们还是离不开它。

        “……哥。”

        过于熟悉温暖的怀抱就像是在心里划开了一道口子。莲抬起手紧紧的回抱着他，用哽咽的声音说道。

        “塞宾他……死了。”

        “我知道。”

        “即使磁性粉末没有失效他也会死。我知道的……但即使这样，我仍是不甘啊。”

        “那个家伙只会疯个两三天而已，但塞宾他可是死了，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第十队的所有人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

        莲狠狠的抓着柳怀时的衣服，一遍遍的大喊着为什么。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奔涌而出，无论如何都无法停下，浸湿了衣襟。

        而柳怀时只能闭上眼，更用力的抱住她。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予彼此走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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