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学弟

有一件事情，出现得不知道该说是及时，还是天意弄人。

        五分钟前，车语出门打电话时，柳双打开聊天软件，点进勾夜白的个人主页，正想删除他的账号，却不小心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然后，猝不及防的，勾夜白主页里唯一一张照片，就映入了眼帘。

        很显然，勾夜白是个不怎么爱发朋友圈的人，这张照片发布的时间也是在七年前。看文字内容，应该是大学期间，帮别人做内容推送，其中有一张照片，柳双实在很难认不出来。

        不仅是因为这张照片色调优美、构图标准，也是因为，那上面的人，他不久前才刚刚对别人提到过。

        那是一个人侧身对着画架的照片，日光微斜洒在主人公的脸上。那是他大学四年级时，室友疯狂追求的对象，那个他大学时代到现在为止的梦中情人，他幻想中的初恋。

        那是那个大学的学弟的照片，此刻出现在勾夜白的朋友圈，出现在他自己眼前。

        千言万语都很难说清那一瞬间，他满脑子的惊雷滚滚。

        柳双呆滞在原地，把照片反复看了好几遍。然而画质如此清晰，想认错都实在很难，上面的人的侧脸清晰可辨，和他现实中遇到的真人完美贴合，这么多年来，整个人几乎没有太大改变。

        那就是勾夜白本白，不会有错。

        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那个放在记忆中不敢去触碰的学弟，那么美好的幻想，竟然在七年后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竟然是勾夜白。他怎么能是勾夜白？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刻发现这一点，在对方误会自己是未成年、误会自己做下流工作、险些强迫了自己的现在？

        柳双的大脑处于巨大的空白中，反复循环的只有一句话。如果真有命运这种东西，那他一定对柳双特别关爱，跨越了整整七年，都要特意赶来捉弄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事？！！！

        糟糕到让他现在把前因后果讲给车语，都是对他自己的又一次痛击。

        车语听完他的叙述，也是直接惊呆下巴。“卧槽？！！真的假的啊？！！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阿巴阿巴，他们只会说这个了。

        柳双揪紧头发，脸上的痛苦面具告知了他一切。他已经确认了一万遍，绝对不可能有错了。

        他原本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放弃眼前正在进行的项目，并托车语向勾夜白转达。没想到忽然发现这件事，一下子让他心乱如麻，冲动之下，他直接让车语先答应了对方的示好。

        但实话说，他根本没想好接下来应该怎样面对勾夜白，怎样处理这些事情。

        车语现在对勾夜白厌烦到极点，自然不大同意他继续这个项目。“好吧好吧，就算他真是哥大学时喜欢过的那个人，也不能改变他现在欺负了你的事实啊。更何况学生时代只是远远见过几次，不知道真人的性格，现在接触才发现人品不好，不是更应该及时止损吗？”

        柳双却仍然犹豫着。“……但是，你不明白……那个人对于我的意义，不仅仅是暗恋过而已……”

        他还是他对恋爱最起始的幻象，意义非凡。否则何至于让他一瞬间就动摇了决定呢？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难过。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和现在这个给予他伤害的人重合？他怎么可以是勾夜白？

        车语却说，“我知道哥你很难过，但现在我真的建议你，断绝和他的往来比较好。毕竟说什么误会，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只是单纯想找个借口欺负你呢？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类似的事呢？”

        柳双咬着牙。“我知道。但是他说得也没错，我的确很在意这个项目，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我们为此准备了这么久，不是轻易说终止就能终止的……”

        车语：“我们以后多的是机会重启项目，干嘛非要和他们一起？另找别的公司合作不好吗？”

        柳双仍旧抱着头，并不回答。

        车语还想再劝，却被他制止了。“算了，我……让我再仔细想想吧。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前前后后都梳理一遍，然后我再做决定要不要继续。最晚明天晚上给你答复，好吗？”

        车语的手收了回来，脸上带上一些不忍。他叹了口气，“好吧。那哥就好好想想吧，也不要太勉强了。如果你真的暂时没法理顺这些事，工作暂且让我一个人去交接也可以，哥这段时间休息一下吧。”

        柳双勉强朝他笑了一下。“嗯，谢谢你。”

        整整一个下午，车语陪着他一起坐在出租屋里，安慰他，让他从惊慌心悸的状态中慢慢脱出。但他心情仍旧算不上好，滴水未进，车语心疼他，只好陪着他一起挨饿。

        说着要自己想想，但柳双知道，自己必然想不出头绪。

        他如何抉择？轻易放弃项目是对同事的不尊重，而且“学弟”对他的意义又非凡重要；但继续做下去，学生时代的滤镜真的能让他与这个人冰释前嫌吗？

        更何况，就像车语说的，如果真的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他真的还有运气挣脱吗？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已经足够让他害怕了。甚至刚刚听到勾夜白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都让他倍感不适，甚至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再次见到勾夜白的时候，能够毫不恐惧地站在他面前，而不是颤抖着立即逃跑。

        他知道自己丢脸，可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时间转瞬到了晚上。中间车语又出门接了几次电话，大概还是勾夜白打过来的，柳双没有再关心他们交谈的内容。

        车语也只和他汇报过一次，说勾夜白想要明天见面，四个人当面谈一谈。但柳双拒绝了，他暂时还不想那么快见到勾夜白的脸。

        一直到深夜，柳双才送走心疼得抱着他舍不得放开车语，勾夜白也送走了抱着他大腿痛哭流涕认错的简光。两个人都没心情登陆游戏，各怀心思地入睡了。

        周日一整天的时间，柳双想留给自己放松心情，于是打车去了大学校区。

        因为工作忙，也因为直到二十八岁，他还没有拿下驾照，所以即便学校和公司就在同一个城市，但他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这次回来也是临时起意，因此他没有联系任何同学或者老师，一个人在校园里逛。

        这个校园承载着他大学时代非常美好的回忆。穿过校园的花园，布满紫藤的长廊，忙碌的教学楼，最后走到宿舍楼下。

        宿舍楼现在不允许校外人员进入，他当然没法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回味往事，于是坐在楼下的长椅上，静静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

        他们朝气蓬勃，聊着未来，聊着恋爱，充满希望。

        那么他自己呢，是否还能继续期待着爱情？

        没来得及想出答案，身边的长椅忽然坐下一个人。柳双没来得及抬头，条件反射向一边让了让，忽然对方伸手过来，没有碰到皮肤，借由这个姿势虚虚阻挡了一下他的动作，是让他不必退让的意思。

        那手腕上的手表非常眼熟，是他近期常常见到的。

        他心下一跳，立即扭回头，面前出现一张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脸。

        是勾夜白。

        “好巧啊，柳先生。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勾夜白挂着很少见的、不同于工作中那种程式化的，而是生动而惊喜的微笑，穿着也和平常工作中的正装不同，是少见的、休闲的运动外套。

        其实昨天他似乎也没穿正装，但柳双那时完全没来得及注意。而他现在之所以会注意到，只是因为在此刻、此景之下，在知晓了某些事情的前提下，再次见到这样休闲的、仿佛大学生一般的勾夜白，他会无法克制地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个学弟重合。

        他心中剧烈震颤。不会有错了。就是他。

        他真的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勾夜白继续笑着问，“柳先生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柳先生也从这所学校的毕业吗？”

        柳双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以为拒绝人家见面，结果跑到大学来闲逛却别人家逮个正着会尴尬，以为自己在对方面前会克制不住恐惧和惊慌，然而事实上，直到无意间再次相遇的现在，他才意外发现，当这个他以为再也不会有所交集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的欣喜和恍然竟然更加难以掩饰。

        遗憾、愤怒、委屈混杂其中，不知道哪一样更多一些。这种心情说不清楚是针对学弟，还是勾夜白，或者也许是他现在都很难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或许更多的是失落。他很想念他，但相遇，不该是发生在发生了那些事以后的现在啊。

        “嗯……”

        柳双垂下眼睑，不想再看他，不想再被挑动心神。

        勾夜白笑笑，“我也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好巧，我们竟然是校友，竟然现在才发现。”

        “不过柳先生大我三岁，我读大一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大四了吧。是学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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