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风水轮流转（三）

什么都来不及说，胃里的酸水直往上钻，裴菲菲冲到店门外，蹲在了一颗小树下，两声干呕之后，将早上喝的粥以及内心里对张强的愧疚一股脑儿地全吐了出来。

        吐完后，胃里骤然舒畅了不少。

        她从兜里摸出纸巾，将嘴巴上的残渣擦拭干净，又找老板娘要了一杯漱口水。重新坐回到张强的对面，抱歉地笑笑说：“抱歉啊师傅，这碗面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是啊，她怎么能吃得下这碗面呢，万一那个黑亮亮的大脑门儿真的投诉了呢！

        等张强吃完后，裴菲菲接了一个电话，是店长，说是让她下午抓紧时间去总部办理入职手续。

        入职手续办理完后已是下午六点多了，裴菲菲直接回了家里。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的两个眼珠子差一点儿从眼眶里蹦跶出来，目之所及，所有的柜门都敞开着，所有的抽屉都被拉开了。她顾不上换拖鞋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小允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歪着脑袋睡着了，电视里还正在播放着动画片。

        她让小允在沙发上躺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关掉了电视机，又往卧室走去，看见胡水在床上睡得沉稳又酣甜，嘴角正淌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胡水！”她一把掀起了裹在他身上的被子，胡水应声而起，看到是她后，又松了一口气直直地躺下。

        “你给我起来！”裴菲菲拉住胡水的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拉拽了起来，“小允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睡着了，你知道吗？家里的柜子和抽屉都是怎么回事？”

        胡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抱住她的腰哀嚎了起来：“菲菲啊，我的大救星，你可算回来了！”

        裴菲菲一把将他推开，没好气地问：“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胡水侧身抬了下屁股，指着铺在身下的产褥垫说：“你大姨妈来了。”

        刚刚还怒气正盛的裴菲菲，忽而就幸灾乐祸了起来，这可真谓是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啊！

        她想起自己被大姨妈折磨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在厚厚的被子里缩成一团，明明已经汗流浃背，小腹却似冰块儿一样寒冷；

        在炎炎的夏日只能捂着一条厚厚的牛仔裤，任汗水像无数条蚯蚓一般顺着双腿往下爬；

        只不过是因为贪嘴吃了一个冰冰爽爽的冰淇淋，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疼得死去活来；

        实在是抵抗不住香辣的诱惑，小心翼翼地吃了一两只看起来不那么辣的小龙虾，却疼得捂着肚子将自己弯成了一只虾;

        不敢肆意地奔跑，不敢轻盈地迈步，甚至不敢捧腹大笑，无论春夏秋冬，手里始终要捧着一杯烫手的水不停地吸溜着。

        会因为一点毫不起眼的小事而大动肝火，会像个神经病一样看啥都不顺眼，会不可理喻地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

        老天开眼啊！现在终于轮到胡水来体验这一切了！裴菲菲甚至觉得这才是老天安排她和胡水灵魂互换的真实用意。

        她突然就爱上现在的自己了，爱上这个再也不用经历大姨妈之痛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她想起自己曾在被大姨妈折磨的无数个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在内心里虔诚地祈祷着：老天爷啊，让我做个男人吧，让我做个没有大姨妈的男人吧。

        如今，愿望成真了！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想要回到以前了，作为女人，她结了婚，生了子，这就够了。接下来，她要作为一个男人去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拼搏。

        别人都是活一世，她却可以活两世，怎么想都是大大地赚到了。

        “菲菲，快给我拿片卫生巾。”胡水有些焦急的声音将裴菲菲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拽了回来，“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没有找到卫生巾，只翻出了一片产褥垫，你到底给放哪儿了？”

        裴菲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你那双眼睛是个摆设吗？不是就在卫生间的柜橱里吗？”

        胡水一连拍了几下脑袋，嘴里喃喃地说：“呀！我这个脑子，怎么压根儿就没想起来去卫生间找找啊！”

        十分钟后，胡水在裴菲菲一脸嫌弃的指点下，换上了干净的内裤和裤子，并且正确地垫好了卫生巾，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

        可裴菲菲的一张脸却越来越阴沉，她看到了床单上、沙发垫子上、椅子上那一个个或大或小、颜色或深或浅的被胡水的屁股所扣上的戳儿，看着客厅和卧室里的一片狼藉，看着厨房里那些堆在水槽里的已经干涸的碗筷，双拳忍不住攥紧了，双手忍不住抱起了胸。

        一看到她这幅风雨欲来的模样，胡水一言不发地卷起了两只袖子，戴上了两只手套，先是将厨房水槽里的碗筷泡上，之后钻进卫生间将那几件他弄脏的裤子泡上，后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换下了被他弄脏的床单、沙发垫和座椅垫

        胡水这一系列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动作让裴菲菲甚是满意，在胡水各种忙碌的同时，她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将双脚翘在了茶几上，晃晃悠悠嘚嘚瑟瑟地看起了电视。

        每当胡水忙碌的身影从她面前经过时，她的双腿就晃得格外起劲儿，两排牙齿将爆米花咀嚼得吧唧吧唧地响，亮开了嗓门嘿嘿哈哈地笑。

        胡水越是不看她，她越是得意；胡水的脚步越是匆忙，她越是快活。

        等到小允醒来时，胡水不仅忙完了他该干的一切活务，还做好了晚饭。他把一切都做得很好，这让裴菲菲有些失落，她想找到他做得不太好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点点，她都要揪住不放，大夸其辞地好好数落和羞辱他一番，好泄一泄肚子里的火气。

        吃饭时，胡水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小允的责任。饭后，他又主动收起碗筷端去了厨房。

        这一切都让裴菲菲感觉既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

        直到晚上等小允入睡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自己的无理和自私。

        “菲菲，睡了吗？”胡水问。

        “没呢。”她说。

        “菲菲，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之前你一直都那么辛苦。”胡水的身体贴了过来，鼻尖儿轻轻地蹭着她的侧脸。

        “什么啊？”裴菲菲不解。

        “大姨妈啊，我不知道原来痛经真的会那么疼。但是我很庆幸，之前你每次来大姨妈的时候我都会给你冲烫手的红糖水，叮嘱你多休息，不要碰冷水。”胡水的身体又贴近了一些。

        裴菲菲的耳根子一下子就滚烫起来了，连带着两个脸颊，火辣辣的，鼻子也酸楚了起来。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不听我的劝，在大姨妈期间偷吃了一个冰淇淋，结果晚上肚子疼的睡不着觉，我就搓热了双手帮你揉。”胡水说着说着就笑了。

        裴菲菲却听着听着就哭了。

        “还有一次，那是一个深秋的一个夜晚，那会儿还没小允呢，你刚来大姨妈，跟几个朋友聚会，非要露着脚踝，结果晚上回来后又是肚子疼，小腹冰凉的跟个冰块儿似的，我就一直帮你搓呀搓，搓到大半夜也没搓热。”

        裴菲菲抬起脑袋，贴在了胡水的胸膛上。

        可是胡水立马哎呀一声叫唤了起来：“疼！菲菲！胸疼！”

        裴菲菲赶紧将脑袋支棱起来抹了抹眼泪儿说：“抱歉抱歉，刚刚一激动给忘了。”

        “你激动什么呀？”胡水问。

        裴菲菲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了起来，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胡水，对对对不起！”

        “傻丫头！别哭了。”胡水揽过裴菲菲的脑袋，用手背轻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

        可胡水越是轻柔，对她越是包容和柔和，裴菲菲的内心就越发的无地自容。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裴菲菲？她一遍遍地质问着自己，你明明体验过大姨妈的痛楚，还让正在经历这份痛楚的胡水洗衣服、洗床单、洗沙发垫、洗座椅垫子、做饭、洗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是个混账王八蛋！

        没错，裴菲菲，你真是个混账王八蛋！

        “胡水，我就是个混账王八蛋！”裴菲菲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愈发地哭得不能自已了。

        胡水嘿嘿嘿地笑了开来：“行了，觉得对我不好，心生愧疚了是吗？”

        裴菲菲哭泣着点头。

        “觉得不应该让我干那么多的活儿是吗？”

        裴菲菲将头点得更甚。

        “觉得自己简直是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了是吗？”

        裴菲菲刚要点头，却觉得“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这八个字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些。

        “不对，”她说，“之前每次我来大姨妈时，你都会体贴我照顾我，现在换你了，我不但没体贴你照顾你，反倒折磨起你来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做吗？”胡水的声音有些神秘。

        “为什么？”

        “因为”胡水故意把声音拉的长长的，“反正这幅身体是你的嘛，我随便造啊！没准儿哪一天咱俩就换回来了呢。”

        裴菲菲的一只手刚揪住他的耳朵，胡水又说：“开玩笑的了，放心，洗衣服时我都带了手套的，没着凉。洗碗时用的是热水，也没着凉。我知道你上了一天的班，累了，所以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真的？”裴菲菲又哽咽了。

        “真的。”

        裴菲菲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裴菲菲，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没想到，骂着骂着裴菲菲还真的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混账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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