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风流轮流转（二）

万一那个黑亮亮的大脑门儿真他妈的打电话投诉了怎么办？她不认识胡水，更加不认识我，那么一旦她选择投诉，被投诉的必定是师傅张强，中午回店里取件时，裴菲菲的一颗正心七上八下着，突然张强就被店长叫进了办公室。

        当时，裴菲菲的心里一沉，心想：完了完了！我把胡水的师傅给坑了。

        不一会儿，张强便眉飞色舞地从店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径直走出店门，走到战战兢兢、神经紧绷的裴菲菲身边。

        裴菲菲心里发虚，不敢看他。

        张强的一只手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说：“胡水，今天下午你不用跟着我跑了。”

        啥？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就把我给开了吧？裴菲菲皱眉撇嘴，一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眉宇间流露出凄凄惨惨切切的乞求。

        张强一头雾水，问：“你干啥啊胡水？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

        “对不起”这三个字儿都到了嗓子眼儿呼之欲出了，一个声音突然喊道：“胡水，店长叫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她还想张开口继续将那三个字儿说出来，张强却推了她一把说：“店长叫你，快去吧。”

        她只好心惊胆战、局促不安地一步三回头地迈开脚朝店长办公室走去。

        胡水抱着小允到家后，先找了个动画片将小允安抚住。自己躲进卫生间里又往内裤里塞了一条叠得乱七八糟的卫生纸，然后开始给裴菲菲打电话。

        裴菲菲一只脚刚迈进店长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手机铃声是她跟胡水互换手机之后新换的：火箭少女101的《卡路里》。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团，只知道都是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其中有一个姑娘叫杨超越。在看《西虹市首富》这部电影时觉得这首歌欢快俏皮又带感，每次听都会不由自主地扭动僵硬的躯体，歌词里她最喜欢那句“我要变成万人迷”。

        手机铃声十分带感地唱着：

        拜拜  甜甜圈  珍珠奶茶方便面

        火锅米饭大盘鸡

        拿走拿走别客气

        本就心虚的她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是胡水就给挂掉了。

        用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店长，您找我”。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起来：

        拜拜  甜甜圈  珍珠奶茶方便面

        裴菲菲将手机摸出来又给挂掉了，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胡水，你可别再打了，一会儿我给你拨回去。

        胡水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心想菲菲怎么老是不接电话啊？

        店长微笑着示意裴菲菲坐下，裴菲菲摇头说不了不了，站着就挺好。

        “胡水呀，是这样”

        该死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拜拜  甜甜圈  珍珠奶茶方便面

        火锅米饭大盘鸡

        拿走拿走别客气

        裴菲菲的额上浸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拿着手机的右手开始哆嗦个不停：“抱歉啊店长，我马上将手机调成静音。”

        “没事没事别客气。”店长伸出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着，压细了嗓子唱着，是那句“拿走拿走别客气”的调子。

        裴菲菲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是该拍手鼓掌，该将手机调成静音，该接着店长的那一句唱下去，还是该一切保持原样。

        “这歌儿蛮有意思的啊！”店长哈哈笑着，又压细了嗓子哼唱了一句“拜拜，甜甜圈”。

        裴菲菲忍不住接着唱出声来：“珍珠奶茶方便面。”

        随后俩人嘿嘿嘿地笑了开来，笑声过后，裴菲菲已十分放松自然地坐在了店长的对面。

        打了三次电话，被挂了三次，胡水干脆不打了，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卫生巾。

        他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抽屉和柜子，把家里捣腾得像是进了贼，楞是没翻出一片卫生巾，这使一向稳如镜面的他勃然大怒，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来，走路时将一双脚跺得咚咚直响，嘴里愤愤然地咕哝着：打三个电话就不能接一下吗？回个信息总是可以的吧！

        “胡水呀。”店长说。

        裴菲菲心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立马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垂下脑袋和一双眼睛，做好了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模样。

        “你觉得你师傅张强咋样啊？”店长问。

        这个问题让裴菲菲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就在这个问题和那个黑亮亮的大脑门儿之间建立了联系，因为那单的配送人是师傅张强。

        她的心跳开始局促了起来，但仍然鼓励自己强作镇定地抬起脑袋来：“我师傅很好啊。”

        “你是说他带你带得很好？”

        “是的。”

        “那行，这张对你师傅的评判表你填一下，填完后搁在我的办公桌上就好了。”店长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随后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裴菲菲拿过表格，上面有十道选择题，每道题都有三个选项：一般，合格和满意。

        难道那个黑凉凉的大脑门儿没有投诉？看来不过是个只会唬人的纸老虎而已，裴菲菲在心里暗暗庆幸着，手里的笔唰唰唰地勾下了十个满意的选项，内心的愧疚突然被稀释和淡化了不少。

        到处都找不到卫生巾的胡水叠了一块儿又一块儿长方形的卫生纸，但不是被蹭的来回错位就是被揉搓成皱皱巴巴的一团，把他硌成一只笨拙的企鹅，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人体印章，屁股坐哪儿，哪儿就留下红色的印迹。不一会儿的功夫，沙发垫上、床上、餐椅上，都被他的屁股给扣上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颜色或深或浅的戳儿。

        后来，他就直接褪下裤子举着手机坐在了马桶上。

        一开始，他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心生暗喜，洋洋自得，将手机举得高高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如松，津津有味地读着他所关注的一些微信公众号里的文章。

        五分钟后，举着手机的手由左手倒腾为右手，身子开始向前倾了。

        十分钟，左右手的手掌托着越来越重的下巴，两个胳膊肘杵在大腿上，手机被搁置到了双腿的膝盖上，上半身的重量全靠两只绷紧的脚尖儿用力地支撑着。

        十五分钟后，他托着下巴的两只手掌和支撑着整个上半身的两个脚尖儿开始不规律的一阵阵发抖。

        二十分钟后，一阵强烈的酥麻感闪电般地顺着两个脚尖儿窜上他的两只小腿儿，他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半个小时后，他开始龇牙咧嘴地、天啊地啊、爹呀妈呀地叫唤着，每一个如微风吹动树叶般细小的触动都会带来一阵阵强劲的酥麻感，它们像无数只被群猫穷追不舍而亡命天涯的耗子一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四处流窜。

        取完包裹后，张强履行了他的诺言，勾着裴菲菲的肩膀钻进了一家脏兮兮油乎乎的拉面馆。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他的声音异常洪亮，颇有几分豪气，“要大碗的！”

        “好嘞！”老板娘欢愉悠长地应着，“你们先找个座位坐下，面马上来。”

        张强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示意裴菲菲也坐下。

        看着油光四射的凳子，裴菲菲犹豫不决了，她尴尬地笑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来，俯下身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个凳子面，她感觉到眼前火辣辣地烫，那是张强充满好奇心且充满鄙夷的目光。

        为了缩短尴尬的时长，她停止了擦凳子的动作，转而又摸出一张纸巾擦起桌子来，边擦边小声咕哝着：“真是太油了，蹭在衣服上不好洗掉的。”

        对面的张强在嘴里发出了一声切，说：“得了吧，我们身上的衣服比这凳子桌子可脏多了。”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了裴菲菲的身上：“嘿！胡水，你别说，你身上的衣服咋不脏啊？你看我身上的衣服，脏的都不能看了。”

        虽然不知道心虚什么劲儿，但她就是心虚了，连声音也微弱了，脑袋也不自觉地低落了下去：“每次卸车装车后，我都会用湿巾擦一下。”

        张强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老板娘端着托盘嘹亮地吆喝了一句：面来了！

        两大碗冒着热气儿的牛肉面被摆放到了桌子上，一碗推给了张强，另一碗推到了裴菲菲的面前。

        “老板娘，拿几瓣生蒜来。”张强拿着筷子在面碗里搅和了三两下，嘴里就开始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音。

        几瓣生蒜放到了桌上，张强拿起一瓣，胡乱剥下两层皮，就迫不及待地递到嘴里咬上了一口，裴菲菲看到有一层透明的若隐若现的蒜皮还黏在那个瓣蒜上。

        张强吃得越香，裴菲菲就越是没有胃口。

        从小到大，她都不喜欢吃肉，只喜欢吃各种各种的蔬菜和水果。

        胡水恰恰跟她相反，一天不吃肉，他就浑身难受，觉得肚里的肠子都变涩了。

        看着那几片漂浮在碗里的粉粉嫩嫩的牛肉片，裴菲菲是越看越饱，饱得都快要吐出来了。

        然后，她就真的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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