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明琮拧着眉看着封面，上面写着的是“精神鉴定”，他想起了杨秀文刚才那副情绪明显失控的表情和发红的双眼。

        对比起来，此刻神情凝重的明平显然要正常一点。但表面的精神状态并不能证明什么，就连手里的文件都有可能造假，他接过来的同时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明平，确实有对现在的他造成威胁的能力。但鉴定书一定是杨秀文的，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他翻开，果然写着杨秀文的名字。细看就发现除了最基本的信息，很多内容都没有填上，空白的地方很多。引人注目的是家属病情描述，关系上写着夫妻，最下面是明平的签名。那一大段话描述的是几件杨秀文情绪变化的事。

        医生初步结论里写着通过家属所述的几件事，可以初步判断病人可能患有躁郁症。

        明琮突然想起了下雨的那一晚杨秀文吃药的一幕以及对他的漠视。可是正常人不会去吃别人给药效不明的药。翻过两页空白，方才看见了杨秀文的面诊记录，医生诊断她患有轻度躁郁症。

        明琮不再往下看，他想知道明平的意思。他和明平对视，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

        很可惜，除了凝重，什么都没有。

        明平开口了，声音有几分沙哑，“你妈妈她得了精神病。本来希望病情好转再告诉你，可是她没有好转，加上不久前受到刺激……”

        “我知道了。”

        “她现在需要有一个好的环境接受治疗，我已经约好了疗养院和医生，她不能待在这里了。手里的工作我已经安排了人接手，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的安排，不过你要是有本事，我也不会拦着你。”

        明琮垂眼默了片刻，才启唇道：“大概多久？”

        明平从抽屉拿出一张卡，“这张卡里是你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会按时打到你的卡里，我和你妈妈马上就要出发了，最少也要三个月半年的，你每周跟你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我大概两周回来看看你。哦对了，家里安排了阿姨每周过来打扫一下卫生。”

        说实话，有点突然，又仿佛有预兆。小萝卜放下他的车，踩着泥土，自己慢慢往水里走的时候明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这个家庭出现问题不只是因为孩子成长中出现的矛盾，只能说这个看似温馨的家早就已经埋下了迟早会爆炸的炸弹。

        门上传来被锤的声音，隐约好像还有东西被砸到门上，一个玻璃声碎的声音肯定了他的想法，与此同时，还有杨秀文愤怒尖利的声音，“你说谁是精神病，我看你才有病，父子两个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就会惹我生气。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明平平静的脸又扭曲起来，好似方才熄下去的火又被又一泼油点燃了，按在皮质书桌上的手冒出青筋，手臂微微发抖，眼睛四处看，好像要寻找一个能震慑杨秀文的东西。

        明琮扶额，为什么这对夫妻吵架都喜欢把火往他身上引，预感出了这两把口头上的小火还会有别的大火。

        明平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东西可以扔到门上震慑杨秀文，一个水晶奖杯，砰，狠狠地撞在门上，碎了一地。

        明琮不知道那个东西意味着什么，但杨秀文通过飞出去的碎片知道了，疯了似地锤门。门不堪重负地发出沉重的声音。

        明平报复似地笑了笑，然后恼火得地对明琮说：“你现在也出不去，就在这好好想想我刚才跟你说的。”

        这当然不用多说，让他现在出去他也不敢，杨秀文现在攻击性很强，估计也不会认他这个“儿子”。

        不过他也不想和这个明平待在一起。他们看起来都不正常。

        明平看着书桌上的扭曲的木纹说：“我知道你肯定会想学表演，我不打算干涉你，也不打算给你提供帮助了。你妈妈这个样子，如果一直好不了，我们会离婚。”说罢，抬头看了眼明琮。

        明琮站累了，看见身后有一人坐的沙发，随意地坐在上去，背靠着柔软的垫子，按了按刺疼的太阳穴，微微抬头问：“为什么？”

        明琮幼时的记忆被激活了，他看见明平和杨秀文厮打在一起，杨秀文嘶吼问候着明平的父母，明平愤怒地扯着她的头发，杨秀文拿着活络油在脸上抹着，明平坐在一旁脸色阴沉……嬷嬷和从前跟在郑妃面前，找了个好主子又来落井下石挑衅的侍女扭打在一起，一起被抓去受罚，他饿着肚子等嬷嬷回来，饿着肚子睡到第二天。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我们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变成家人了。就算离婚了，也不会不管你妈妈的。小孩子不用操心大人的事。”明平语重心长地说，“你呢，最好是就在文化班，钱不是那么好挣的，离开我们的帮助你可能都活不下去。”

        “有手有脚四肢健全的人为什么活不下去。”就算在燕国有手有脚的想活下去的能活下去，身体有问题的也能靠救济和自己的努力生活。

        “你的学费一年要多少钱你不知道？你要转去艺术班，还要另外出钱。衣食住行都是用的我们的钱。”

        明琮皱眉，学费单上写着学费一年五万？他来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基本的物价，他知道这笔钱是个大的数目。

        “我不能去别的学校读吗？”

        “真是被你妈妈养的太天真了，你以为转学校很好转？”明平脸色不虞地说的。

        明琮在心里感叹，他上辈子虽然不受父皇疼爱，母妃早死，可却从来没有面临过钱袋子的危机。嬷嬷总说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只不过是金汤匙漏了个洞。他也确实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比一般人家要好。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萝卜的汤匙也有点漏啊。

        明平是断定他离不了父母的帮助，不能轻易逃离他们了，他已经能淡然地想这是不是上天认为他体验得苦不够多，特意给他增加的另一段挑战。

        不去上学可以吗？当文盲好像也没什么。

        不行。

        要是季青云知道他变成那样了，估计会气得跳脚。虽然曾经觉得很有趣，但他还是不打算惹他生气。

        明琮有点厌倦了，如果可以他想马上回到他的府邸里。他压制着心中的不快，保持着心静如水的姿态。

        明平看着明琮微微变幻的表情，“碰碰壁也好，你就能认清现实。”

        明琮听到明平还在火上浇油，幽幽地看向他的眼睛，“不如想想怎么出去吧，你打算在这里面住一辈子，我不打算陪你。”他不想跟他再扯那些有的没的。

        杨秀文女士还在外面苦苦等待。

        明平似乎想起了门外的妻子，终于收起了那副令明琮厌恶的表情。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小王，叫两个人到和平里帮个忙。我和我太太有点矛盾，大门钥匙我办公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记得叫两个力气大的。嗯，她的情绪有点过激。”

        现在闹成这样已经是家丑，杨秀文的病是更不能提的。明平挂了电话，绕到书桌后坐下，双手用力地抱头，似乎对这种局面很无力。

        明琮看了一眼就转向门，不真实就要被戳破了。他拿出手机想问季昀一点事。

        明琮：季昀昀，现在能问你一点事吗？

        明琮本想发语音的，但他不想让旁边那个男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能无奈地发语音，一不小心就多打了个字，还发过去了。

        明琮从手足无措到忽视这个错误只花了三十秒，他相信对方不会注意到。

        等了三分钟没回复，他的心态已经从原来的略微慌张，转变到完全不在意了，至多不过是他一个年长的人对年纪小的人的逗弄。

        这边刚放下心，打算再发个猫猫图，那边就回复了一个“？”，他一时雀跃地误点了一个发出爱心的猫猫……

        又慌张了一下。但他转念一想，还好不是对着边妍发错的，要不然他真不好意思见她了，毕竟边妍是个小姑娘，而季昀不是。又放下心来。

        明琮：发错了。[微笑]

        季昀：怎么了，小琮哥。

        明琮：你现在有空吧？

        季昀：有的，想问什么。

        明琮；我问的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因为涉及到你自己的情况。

        季昀：好的……问吧

        明琮敏感地察觉了那串省略号的妙处，活学活用：你的学费是怎么挣的……

        季昀发了一段语音，明琮瞟了一眼那个宛如雕塑般一动也不动的男人，把音量调到最小，飞快地点了一下那头像框后有个红点点的灰色的语音条，让手机贴着耳朵。

        季昀；哦，你说这个啊，我来之前学校的游泳队刚刚起步，因为有强化学校体育的打算，初一就来找我了，然后帮助我跳了一级，免除了我高中三年的学杂费，还有一点奖金。

        ……

        季昀又发来一条语音，明琮兴致缺缺地点开。

        季昀；我之前也以为河海三中是公办的，一般这么命名的都是公办，没想到是民办，还好学校有给我补助金和比赛的奖金，要不然我就得卷铺盖回家搬砖了。

        明琮被他的说法逗笑了，笑声引得那尊雕塑化人，和明琮如出一辙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他连忙压下嘴角，不过一秒就面色如常，敲了两个字过去，本来不确定是哪两个字，键盘帮他确定了：搬砖？

        季昀语音压低声音：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也只有，嗯，是小琮哥我才说的，你不要告诉别人。

        明琮：好，谁也不说。

        季昀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学校还有奖学金，每个类别都有，文科班、理科班、艺术班、体育班。

        明琮正想问他是不是拿了，季昀就发了语音告诉他：我上学期拿了二等奖，边妍拿了三等奖。

        爱秀就秀吧，反正奖学金注定与他无缘。季昀这人确实是自己吃肉也愿意让人喝口汤的，至少告诉了他一个赚钱的办法了。

        明琮对季昀的感官前所未有得好，这跟雪中送炭有何区别？

        因此他很乐意捧季昀的场：真厉害！[强]

        季昀：比不上你厉害

        明琮：不要谦虚[啤酒]

        季昀：[咖啡]

        明琮看见那杯酒便蠢蠢欲动了，他最爱喝的酒是季青云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是他再也没找到过的青梅酒，他分了太子哥哥一半，可惜不是太子喜欢的，被放冷落酒窖里了。后来那酒又被人找出来，他想季青云想得难受的日子里就用喝点，后来他就再不舍得喝了，只是看着，把太子那得来的佳酿当水喝。

        在燕国他跟人叙旧都是请对方喝杯酒，就算在此之前他也觉得男子汉喝酒无碍，哪怕是季昀这个年纪。但知道他拿奖学金之后莫名就没有这个想法了，季昀是他奶奶的乖宝，罢了。

        季昀：等我毕业就一起去喝一杯，不能食言。

        果然。明琮暗笑。

        雕塑人那里传来了动静，“到了，到了别挂，随时跟我沟通情况，秀文现在很有攻击性。”

        他看起来有点激动，还十分谨慎，此行似乎危险十足，明琮点头肯定这个发现，雕塑人的狼狈和地上的狼藉证明了一切，这两个人现在一点就着。

        明琮四处张望，就想自己找个避险之地，片刻就锁定了明平所在的位置。

        明平跟电话里的小王说这话，时不时点头，在明琮的注目下，他起身走到门后。

        明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完全的地方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踱步到明平的位置和门后的明平面面相觑。

        一切就位，只欠东风。

        明平跟小王的对话更多了，点头的频率更高了，这必将是一场硬战。

        突然明平的声音拔高，惊讶地说：“什么！她晕倒在地上了。”

        他立即把门打开，杨秀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王跟明琮四目相对，然后便是一片混乱。明平把杨秀文打横抱起，喊道：“快，和我一起把人送去医院。”

        明琮诧异地注意到明平微微颤抖，站不稳的腿，小王顺着看过去，连忙要去接过杨秀文，“明总，我来吧。”

        “不用，赶紧去开车！”声音一如平常，只是音量拔高，气势很强硬。

        “哦哦，好好，小赵，帮明总扶一扶太太。”

        明琮在犹豫要不要去，想到杨秀文之前给他夹菜的事，明明很讨厌的事，还是去了，刚刚好冲进电梯。

        那叫小赵的高大男人在明平身边伸手虚扶着杨秀文，一片寂静，只有明平的呼吸声。

        中途电梯停了两次，明平盯着电梯外的人。

        对方一见有病人，“要去医院？关门关门。我等一等。”

        以及手里提着垃圾袋的，准备冲进来的，后退了一步，连忙说：“我不急。”

        等到车外，明平抱着杨秀文在后座，小王小赵坐前面，小赵为难地看着明琮，明琮没位置坐了。

        明平嫌弃地看着明琮说：“回去睡觉，不要碍事。”指挥开车的小王，“赶紧开啊。”

        明琮理解地说：“哦。”然后看着汽车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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