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我怎么都做不好。”

        “怎么了？”他问道，边妍很少这么低落，至少他认识这么久以来她都很开朗活泼，不论是亲身接触还是通过她的朋友圈。

        边妍放开了他，拉着他蹲在墙边，神色沮丧，目光落到地面上。

        “被教练骂了。”边妍说，“挺正常的其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难过。”

        季昀不知道教练今天会这么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琮垂眼，睫毛在脸上留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他面色平静地启唇，说完之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像一颗石子一样投进了他平静如死水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归不是什么好的。

        “我也经历过，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得不好便是丢了家里的脸，一言一行必须都不得逾矩，总要挨骂。”他出生在皇族之家，父皇不疼，母妃早逝，只要他站在皇兄身边就有人挑刺。

        说完之后，他的心绪又恢复了平静，他只在乎他在意的目光，它们可以掌控他的喜怒哀乐，而那些想杀死他的目光却不能伤他分毫。

        “你们家那么严吗？”边妍听了睁大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嗯。”明琮轻笑着点了一下头。

        季昀听他说自己家的事没什么感觉，只是和边妍一样有点惊讶，但是看着他笑反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了。

        边妍安慰明琮，“没事儿，等你成年就好了，就能脱离了。”

        “我没事了，天好像又要下雨。”

        明琮想起了早上的狼狈，他觉得挺好玩的，在燕国从来没有那么不顾形象过，但晚上不能那样回去，家里有个杨秀文。杨秀文知道了一定会亲自送他上学。

        “那就走啦。”

        “又到每天都要下雨的时候了吧。”

        “我看了天气预报，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有雨呢。”

        “那要怎么上学。”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明琮突然问。

        “雨小自行车，雨大公交车。没办法啦，只能和小学生挤公交。一般人都挤不过他们，一车小学生。”

        “哦。我的书包，我自己背吧。”明琮看着季昀又拎着的他的书包。

        边妍和季昀异口同声地说；“没事，也不重。”“不重，等下你再拿着我们的包。”

        明琮在心里默道，重。

        “拎都拎了，你留着劲儿跑吧，下小雨了，我们跑过去。”

        空气中的湿气好像越来越重了。话音一落，季昀就冲出去了，边妍连忙跟上，她回头招呼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明琮。

        哦。明琮把放在书包上的思绪收回来，看着他的书包一点点跑远，连忙冲出去。

        他跑到的时候季昀已经撑开伞，胸前背着书包，长腿踩在地上，把他的书包放在后座上，看着他跑过来。

        明琮气喘吁吁地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好。

        “有空就多锻炼一下。”季昀建议，“这才多远。”

        “你这体力不行啊，天晴之后我们就要开始大晨跑了，来陪我俩跑跑啊。”边妍穿着雨衣坐在她酷酷的山地车上说。

        “好。”正合他意，他想恢复到之前三分之二的水平。

        “我来撑。”出发前，明琮指了指雨伞。

        季昀把伞给他。正是早上边妍打的那把，不算大，勉勉强强撑住两个人。边妍已经穿了她放在教室的雨衣，明琮抱着书包紧紧贴着季昀，撑着伞，伞不是他的，车也不是他的，不能还让人家淋湿。

        “季昀，明天还要下雨我坐公交车，不用麻烦你了。”

        “我有一件雨衣，是我和我奶奶以前用过的，可以遮两个人。”季昀看着边妍的雨衣说。

        “下次我载你。”明琮看着季昀踩着踏板的样子，突然感觉有点惭愧，一时间忍不住放下话，忘记了自己还不会骑了。

        雨还没有下大，风也不大，雨丝被风吹到脸上，凉凉的。车轮滚过一圈又一圈，路边的树和房子不紧不慢地向后倒去，时间好像被放慢了一样，明琮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惬意了。

        路上的行人撑着伞慢慢走，树被风吹得悠悠地晃着，叶子被雨打风吹发出特别的声音，一只被绳子拴着的小黄狗撒欢似得冲出主人伞下的庇护，然后又倒退回到伞下，绕着主人转了一圈又溜出去，不久又回到主人身边……精怪得很。

        季昀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什么也没说。明琮乐得如此，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还不会骑车了，默默计划着什么时候学。

        拐角就是和平里，雨突然又大了。

        边妍大喊：“怎么又下大了。”

        明琮想起早上边妍的喊叫，笑出声来。感受从季昀身上传来的震动，季昀也在笑。边妍虽然苦着脸，抱怨着，可是却不会让人产生厌烦，能和季昀能玩在一块，他们是一样的乐观。

        一如既往的分别画面，季昀到对面去，而他与边妍也在进了小区就向两个方向走去。

        明琮看着手上撑着的伞，失笑地摇了摇头，总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他回头已不见季昀踪影了。

        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突然的大雨打湿，这才是麻烦。

        意外的是，杨秀文没有在意，只是指了指厨房，然后面色如常地低头看桌上的纸和两个小白瓶子。

        “厨房有切好的水果。先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明琮没有关注杨秀文在做什么，对她的工作不了解，只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安心踏进去，放下书包，先冲了个热水澡。走进厨房吃了几小块西瓜就放下了。

        他想起第一天洗澡没搞明白用法，放出的热水差点烫坏皮肤的事，而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用所有电器了。

        又是写作业的一天，他伸了伸懒腰，扫去困意。明琮的“发现”——伸懒腰能恢复精气神，还有助于长高。杨秀文是纤细的身形，但不算高，看起来高罢了；明平也不算高，比季昀还略矮。明家人青春期也发育得稍晚，虽然比童煦要好点，明琮一天一瓶的牛奶从来没断过，因为高点的个子能演更多戏。

        来了这里他的作息规范了许多，写作业，看书，看书，写作业。明琮脑子聪明，理解力强，记性好，知识点理解得快，吸收得也快，只是会很疲惫。他享受这种状态，忙碌起来，不思考其他。他甚至越写越清醒。

        早上起来的明琮睡眠不足到站着都晕乎乎的，扶着洗漱台把牙刷了，脸洗了。

        他甚至早餐也没吃，打了两个呵欠，就出门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季昀和边妍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他看了看那辆满满当当的公交车，感觉有点闷得慌，自觉地双手抱着书包，额头轻轻靠着季昀的背。

        “昨晚做贼去了？”

        看他眼下的乌青比昨日更甚，季昀调侃道。

        明琮没理他，实在是太困了。在燕国天黑之后很快就歇息了，哪曾想有了电灯的出现，他放学到家都快十点了，还要写作业、看书、识字，他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

        “怎么了，昨天又熬夜了？”

        边妍吃惊地问，以前也没见他这个样子，请了假再回学校就好像跟不上了。

        “写作业。”明琮回答。

        “好吧”边妍无奈地说。

        “是这段时间请假落下了吗？”季昀问。

        明琮犹豫了片刻，才说：“上次落水后脑袋受伤，记忆受损，还没恢复完，容易累。”季昀不会知道他的具体病情。

        边妍神情凝重，“你真的是明琮吗？”

        明琮心里一紧，怕她看出什么。

        “噗呲，哈哈哈，怎么可能嘛。”边妍大笑。

        没看出来就好，明琮松了口气，对她的调皮十分无奈。

        眼睛快睁不开了，明琮坐着睡着了。

        地面潮湿，空气中湿度还是很高，庆幸的是没下雨了，而且看起来至少不会很快下。季昀突然想问问明琮知不知道……侧过头就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看起来真的很困，这样都能睡着。季昀轻轻地拍他，“醒醒。”

        明琮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喉咙里蹦出一个字，“嗯？”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

        “你会掉下去的，到学校再睡好吗？”他失笑道：“看样子我要去按一个靠背了。”

        不睡是不可能的，明琮不在意前面的人是谁，脸贴在他的背上，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从紧闭的嘴唇挤出一个“嗯。”

        季昀感到腰被紧紧搂着，也就由他去了。时不时说两句话，吵一吵他，不让他睡熟。

        “我奶奶以前就是骑脚踏车载我上学放学的，我也会睡着，所以奶奶用一根固定带把我固定在儿童座上。”

        “奶奶怎么叫也叫不醒，因为我在做梦，不想醒过来。”

        “可惜长大后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梦了，我不想忘记，可是好像没有办法。长大了会忘记小时候的事吗。”

        “不过这几天我又梦见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奇奇怪怪的，还好没有影响我休息，因为我一直睡得很沉很沉。”

        ……

        明琮隐约知道他在说梦的事情，声音的震动让他不能像刚才那样入睡，他松开一只手去拍季昀。虽然还没有恢复力气，能够让季昀发现他的不满。

        他一松手，季昀下意识想空出一只手去扶他，结果那只手拍了他又回到原位了。他笑了起来，又克制住自己，笑也会引起震动。

        边妍一路出神，十分安静，季昀很不习惯。

        “边妍，骑车不要走神。”他用比平时大的声音对边妍喊着。

        就像带了两个小孩子出门，看了这个要看那个。

        明琮到学校都才好不容易被叫醒的，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三四分钟，季昀去和边妍已经说完一通话了，回来把明琮拉上楼。

        “晚上别熬夜了，对身体不好，知道了吗？”季昀一边拖着他一边说。

        明琮点头，看着季昀的步伐，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走了一层楼的清醒了许多。到了教室门口，他顿住了，猜测了好几个可能性，童煦的反应。

        明琮坐到座位上，揉了揉太阳穴，他的体质素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差，杨秀文的营养餐都被吐掉了吗？正常来说熬两三日一点事也没有，他这才第二日就已经有种熬了七八日夜的虚弱。

        他的皮肤很好，也许杨秀文的营养餐都加在养颜上了，不，体质也许是因为他溺水的原因。总之，明琮睁着一双朦胧睡眼，顶着一副黑眼圈，转头去看了眼童煦。

        童煦本就将注意力放在明琮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他都小心观察着，明琮刚转了头，童煦猛地抬头，泛着红丝的双眼含着水光与明琮对视上，然后又生闷气似的，双手抱胸侧过身去。

        如果说童煦平时乐呵呵的样子像只羊羔，如今的他就仿佛脱了羊皮衣的小狼崽凶巴巴的。

        明琮对于逢场作戏的人自然有办法安抚，但对于小萝卜的好朋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拿捏不好度。

        童煦见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在生气，垮下脸，从头到脚都不爽。

        “我没生你气！你不能不理我！”他凶巴巴地说，压低声音对明琮说。

        “嗯。”明琮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指了指桌面。

        “好，你睡你的。”童煦听见他应了瞬间就好了，乖乖不到饶他。

        童煦和好之后又自然地恢复到往日的热情，上课铃还没响，政治课老师就进来调试设备了，他故作神秘地说：“要不要我帮你想办法光明正大地睡一节课？”

        “嗯？”明琮太困了，他明明很想睡觉，但是睡不着，想眯一下，童煦又在嗡嗡，就像侍女睡着之后，在耳旁飞来飞去的蚊子。

        童煦站起来，在此时已经几乎完全安静下来，同学都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教室显得鹤立鸡群，他的语气有点急促，听起来颇有几分着急和无措，“老师，我同桌有点不舒服，恶心想吐，我可以带他去校医室看看吗？”

        这能成么？明琮没想到童煦说的办法是这个，也没想到政治老师竟然立即反应过来，温温柔柔地说：“那你快送他去校医室吧。”

        ……还真成了，童煦马上扶着他走出教室，送到了校医室。

        进了门，又没见到人，只见到两个干净的床，童煦马上把明琮放到床上，自己蹲在旁边，校医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校医室不大，就一个医生，玻璃柜子里放着药品，再就是靠近门口的两张床和被一块蓝色幕分开的内部区域，校医很快就出来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童煦跟校医说明了一下情况，指着他的乌青眼圈说：“我同桌之前生病请了很长的假了，昨天晚上为了补上作业，熬到很晚，现在就这样了。医生，你就让他休息一下吧，这里也没有人，他留着教室也听不进去。”拆开都是对的，合起来好像有隐约的因果关系，就是这道理和规矩似乎不太说得通。

        校医是个很斯文的年轻人，他笑了一下，问道：“这位同学叫什么，哪个年级的？”

        “高二九班的，叫明琮，明天的明，琮是王字旁加一个宗族的宗。”

        “哦，你和他一个班的吗？叫什么，登记一下。”校医指了指桌上的白色登记本，自己说着在电脑前面操作了一下，一边看一边说：“是有记录，休了那么久的假，应该问题不小啊。刚回来就让补那么多作业？”同情地看了看雪白的床上睡得很沉的明琮。

        “唉，我这个同桌要强啊。”童煦叹了口气，表情凝重。

        “奋斗的青春很完整了。行了，你回去吧，让他在这休息一下。”校医似笑非笑地说。

        童煦一步三回头，校医看着童煦挑了挑眉。童煦火速跑开，怕他反悔，双手合十感谢校医的通情达理，祝他好人好报。

        校医：……

        明琮一觉睡到接近中午，他摸了摸头上的冰冰凉凉的东西，撕下来好像是个退烧贴。

        校医见他醒了，说：“下次再熬夜，校医室可不会再让你睡了。中午了，回不了教室吧，先去吃个饭，别在这碍眼了。”

        明琮觉得校医此言有礼，于是把冰热扔进垃圾桶，去了食堂，到了食堂才发现这个点还是很有学生，他甚至被一个任课老师看见了，问他怎么还没下课就过来了。

        于是明琮又回校医室了，跟校医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又回来了？”校医问。

        “教室还没下课，没地方去。”明琮回答。

        “……”

        “下午不要来，中午能来。”明琮歪头，是你无理。

        “行吧。”校医没说什么，来就来吧，他话音一落，明琮突然站起来走了，留下一个背影。他叫住明琮，“怎么突然又走了？”

        “想到可以去的地方了。”明琮无辜地看着他。

        明琮想着季昀和边妍说不定在游泳馆，可以先去看看。一出现这个念头，他就起身行动起来。

        他慢悠悠地转到游泳馆，喃喃道：“走走清醒清醒。”

        游泳馆很大很空旷，这节课没人上课，一个人都没有。馆里的温度比室外低，还有凉凉的水，明琮坐在边上叹自己不会游泳。一离开燕国，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什么本领都没有了。成为一个孩子，到一个没有季青云的地方。明琮找到一个台阶坐下，看着泳池里的水发愣。

        季昀交给他的玉佩，中午一场梦，反反复复都是那块青玉绶带鸟形玉佩和季母说的话。

        “青云曾向我讨了祖传的玉佩，不知赠给哪个姑娘了，你若知道，以后请你关照一二。青云迟迟没有告诉我是谁，也没提过要娶她，一定是有难处的。”

        季母痛苦又期待的眼神，玉佩的来处，季青云把玉佩交给他的漫不经心……

        跟放电影一样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结尾都是季母死后指名道姓要把所以的遗产都给他的一纸遗书。

        如果季昀在的话，他一定要责怪他早晨提什么梦……可他好久没有梦到季青云了，跟季青云相关的他都愿意一直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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