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魔都城（8）

“你们先退下吧。”苏阶把令牌收妥，“凌志，你觉得这局谁输谁赢？”

    “反正我不认输。”

    凌志黑沉着脸，“就算不是真正的乘虚令牌又如何？这个令牌恰恰说明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不务正业！”

    “行！那就再来一局！”

    苏阶又要捏诀，妙法上前按住了她：“施主，勿要再考验人性了。”

    “我相信阿泉。”

    苏阶执意要进行下一轮试验，召出传讯蝴蝶，却又被妙法拂袖挥散了。

    “……”

    苏阶看向妙法，有些生气。

    “阿弥陀佛。”妙法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不妥，躬身向苏阶表达歉意，轻缓道：“如若今日是你和魔尊易地而处，他执意要出种种难题来考验你对他的情义，施主心中又作何感想？”

    心魔是始终潜伏在苏阶情绪当中的，在看到传讯蝶被妙法打散的同时，她甚至想动手推妙法，更别提听进去他说的话了。

    但是妙法的语速很慢，像是牵引着孤僻的孩子一步步找到巷子出口，苏阶不自觉顺着他的设想安静下来。

    ——应该是失望吧。

    如果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对他的情义，那可真是太失望了。

    “可我相信他不会因为爱情而改变底线，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向凌志证明他。”苏阶眉梢轻扬，反驳道，“师兄，你在偷换概念——阿泉是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向他提过分要求的。”

    “正因为魔尊了解施主，他也一定很容易能想到施主此番用意，此举……才更令人失望。”

    他的语速依旧平稳，但最后两个字有些沉重，让苏阶稍稍一愣。

    “他身为魔尊，所做的每一件事，颁发的每份诏令，日日夜夜殚精竭虑，都是为了魔界众生。如今却要通过你来向众生证明他的决心，不够失望吗？”

    “……”苏阶抿了抿唇。

    看到她脸上浮现愧色，妙法转而道：“诸位还是随贫僧出去看看吧。如若魔尊真的耽于儿女情长，百姓自会载声怨道。”

    苏阶却又在这时露出心虚。

    因为魔都城她逛过，实在比不上人界繁华，而凌志在这儿当了六个月乞丐，会不知道魔都城是什么样子？别到时候随便一打听，都是指责魔尊毫无建树……

    她的表情实在太容易读懂，妙法稍稍低头，打趣道：“施主上一秒还说相信魔尊？”

    “……”相信是相信，心虚是心虚。

    不过纠结再三，苏阶还是抱着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心态跟着妙法上街了。

    凌志自始至终倒是没表现出抗拒，他真的就像苏阶看到的那样，在城里当了六个月的乞丐，不说对这里多了解吧，但百姓们对于魔尊评价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

    天空笼罩着大片阴云，却又不下雨，连着几天都是沉闷的氛围。

    在这氛围之下，路上人们行色匆匆匆，苏阶逐一从他们的脸上打量过去，听到凌志在一旁嘲讽：“看见没，一个个都苦着脸。”

    苏阶自是不服气，走到一个摊主跟前，笑盈盈问道：“老伯，近来生意如何啊？”

    摊主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皮放回去。

    妙法传音给苏阶：“你买他一样东西，他会回答你的。”

    于是苏阶拿起摊子上的一个小玩件，“这个我买了。老伯，这下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五文。”摊主伸手，“生意就那样。”

    “……”碰了一鼻子灰！

    离开小摊后，凌志拿腔拿调地道：“那位老伯显然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他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众人再往前走，遇到了两人打架，周围一群好事者围观，苏阶上前询问，片刻后得知起因：壮汉走在路上被瘦子撞了一下，看到瘦子手里拿着自己前几日才送给妻子的珠钗，怀疑瘦子和妻子有染，当街辱骂，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两人打作一团。

    凌志摇头道：“真是世风日下！看那状汉情绪如此激烈，想必被绿这种事情经历过不止一次了吧？”

    苏阶看不明物种似的看向凌志：“我怎么觉得是你的思想有问题呢？”

    正巧这时官兵来了，苏阶拖着凌志去衙门围观，妙法缓步跟过去。

    惊堂木那么一拍，府衙大人极富官威，壮汉没被问两下就坑坑巴巴抖出实情。

    原来他和妻子新婚燕尔，本是恩爱之际，但因妻子貌美，壮汉周围总有人怂恿他将此等尤物关起来，以免到了外面被别人发现，反叫他沦为笑柄。

    一来二去，壮汉当了真，只要妻子一出门，他就疑神疑鬼。这天在街上看到一模一样的珠钗，他就彻底爆发了。

    “那珠钗原来是瘦子给姐姐买的……合着是壮汉自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啊？”苏阶觑一眼凌志，凉飕飕道，“你说丢不丢人？”

    凌志表情很难看，但神色依旧倔强不服。

    “你说大家都一脸苦相是吧？”

    苏阶又带着凌志回到摊贩前，用一粒珍珠包下摊主所有商品，问道：“老伯，你愁眉不展可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够好？你心里可曾怨怪过魔尊毫无建树？”

    卖出所有商品，收入还翻了一番，摊主舒心一笑，这才正经回答起苏阶的问题：

    “我愁不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好，而是刚跟儿子吵过架，心情很差。至于魔尊，他没有夺我钱财，我怨他做什么？”

    说完，摊主就乐呵呵地收摊回家了。

    苏阶目送他离开，路的尽头，则是妙法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朝他们走来。

    “我明白了！”苏阶打了个响指，“不是大家都一脸苦相，而各有各的忙碌，他们心中有追求，当这种追求无法满足时，他们就会露出愁容。”

    妙法这时恰好走近，缓缓道：“百姓各有各的追求，就说明温饱已经满足，只有当不再需要考虑温饱问题时，人们才会去寻找更高层次的追求。”

    “胡说八道！”凌志道，“刚刚那老伯见钱眼开，张口闭口都是钱，说明他的追求就是钱，这不也侧面反应了他生活不富足？”

    妙法颔首：“魔界百姓的确生活不富足，魔都城内甚至比不过人间普通小镇繁华。”

    凌志冷哼。

    “但人人皆有追求，这份追求就是生机，就能够促使生产力发展，而无论是何种族，只要生产力还在发展，就不会灭亡。”

    “方才那位老伯的确心心念念的都是钱，可他看中的又不仅仅是钱，而是钱财能为他和他的家人带来的生活改善。譬如修葺房屋、迎亲嫁娶、为孩子添置新装……你可以说他做生意不够敬业，但绝不能说他活得毫无意义，相反，他还很热爱生活。”

    妙法带着两人往前走，赶上摊主的步伐，看到摊主用珍珠兑换了一大袋钱，然后又买了很多小零食和一把强劲的弓弩。

    临近家门，摊主的孙女远远跑来，一口一个爷爷，看到一箩筐的零食开心地直拍掌，而摊主拎了拎弓弩，进门时脸上的褶都笑开了花。

    “现在，凌施主还认为他们过得不富足吗？”妙法转身问凌志。

    接着，视线悠悠转到苏阶身上。

    苏阶一路都在咀嚼妙法的话，被他这么一看，突然福至心灵：“富不富足是通过比较出来的，如果只通过钱财来判定人们过得好不好未免有失偏颇。我想回到凌志最开始质疑的那个问题——人人皆有愁容，是因为现如今魔界社会矛盾极大，这种矛盾体现在……”

    说到后面，词穷了，苏阶赧然再看回妙法。

    “百姓不断增长的对于物质生活的需求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妙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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