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叙事（下）

稀奇的同时，苏阶由花想到了花妖，又由花妖想到叶晗凌，便伸手去扯楚诠衣襟。

    “干嘛？”楚诠躲开。

    苏阶嘁了声，“跟个小媳妇似的——你自己把衣领扯开，我要看看你脖子。”

    楚诠立即反应过来脖子上的伤，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你自己扯还是我帮你？”

    苏阶盯着他，俨然一个女流氓。

    楚诠和她对视一瞬，然后抬手将层层衣襟拨开——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又匀称，苏阶吃惊于这家伙居然连手都冒着蛊惑，继而才把目光转向他的锁骨。

    伤口已然结痂，长长的一道自后颈蔓延至锁骨，长度触目惊心。

    苏阶眼神晦暗下来，牙齿咬在一起。

    楚诠只给她看了一瞬，很快拢上衣襟道：“没伤及要害。”

    “那东西妖力很强么？”

    “什么？”

    苏阶没说话，楚诠兀自反应了一瞬，道：“挺强的，我这也是堪堪躲过，所幸伤口不深。”

    她脑海里回响起叶晗凌的话：花妖灵力不高，但换颜术登峰造极。

    心下骂声傻子，苏阶将注意力转移到楚诠手腕上的红绳：“这是什么？”

    “护体法物。”楚诠取下红绳，套在苏阶手上，“戴上后，如若近身之人对你心存恶意，红绳便会发光。”

    苏阶拿近瞧了瞧，鼻尖嗅到一丝梵香。

    佛堂的东西？

    她又立时想起戒斋，那间关自己的黑黢黢的屋子，为什么要叫戒斋呢？

    好多好多想问的事情……头痛……

    楚诠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苏阶怎么突然间表情阴郁，他端正身姿认真回想了遍刚刚的对话内容，觉得并无不妥，然后又开始检讨送女子红绳这一行为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阿泉。”

    苏阶突然开口，楚诠洗耳恭听。

    “我跟你说个故事，是关于我们两个的哦，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不太……美好的那种……”

    “嗯。”

    “那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睡眠神、她跟你都说了什么，行吧？”

    “好。”

    凉亭没放火炉，楚诠担心苏阶坐着冷，拍掌叫来宫人：“去备些点心，再拿个手炉。”

    今生时至今日，苏阶都没有碰到过宫冉，她不确定自己对前世之事有没有释怀，但怀里拥着手炉、间或吃几块点心，她的语调就像她的人一样，轻松明快。

    她从和童年楚诠相遇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老道士来苏家小院，眼睛里都流动着细碎的光彩，楚诠看得入神，听得也很认真。

    讲到宫冉苏醒后，苏阶语速就慢了很多，像是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她满意的形容词。楚诠看出她的纠结，道：“不想说的就跳过不说，等你想到合适的方式说，我再接着听。”

    他神色温润，眉目舒展，恍惚间让苏阶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好似那个总是跟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姐姐的孩子，突然就长大了。

    他有着温柔的力量。

    苏阶鼻腔酸涩，不等楚诠开口，她就哑声道：“你抱抱我吧。”

    楚诠起身，轻轻抱住她的头，手掌自然垂落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哄慰一般。

    是真的害怕啊……

    再次相遇之后，当欢喜褪尽，她竟然只剩了畏惧。

    只有抱着他，只有切切实实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才觉得安心。

    “后面的我不想说了，总之就是我去别离找到了睡眠神，拨动轮回琴，然后让一切重新来过。”

    “嗯。”楚诠轻拍她后背，简明扼要道，“你带着前世记忆，改变了所有人。”

    “你介意吗？”

    “你指什么？”

    苏阶抬起头：“你现在所拥有的，过去所经历的，都只是因为我的到来而产生改变。”

    “如果你是问你面前这个没有前世记忆的楚诠，那我必须告诉你——他很庆幸能在今生今世遇见苏阶。”

    “如果是前世的楚诠呢？”

    楚诠下巴稍扬，露出几分不屑，“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他。”

    “……”这疑似吃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垂眸见姑娘陷入沉思，楚诠无奈道：“不介意，我和他都不会介意。”

    “真的？”

    “真的。”

    两手拥紧他的腰，苏阶狠狠吸了一大口气，直到鼻腔里满是他的味道，她才缓缓吐出。

    楚诠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被女子抱得这样紧，身子有些僵。

    好在苏阶并没有注意到，只从他怀里抬起头，像是还舍不得撒手似的，“轮到你跟我讲睡眠神的事了。”

    这个时候提醒她“距离”二字是不是有点晚了？

    楚诠有些头疼，到底还是由着她，说起那段经历。

    他是在即位后的第二年去的极西之地。

    再怎么夜不能寐，时间也还是毫不留情地从他手中流逝，那已经是苏阶“消失”后的第六年了。

    他去之前做了诸多准备，计划着如果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年不够就两年……

    魔的寿命那么长，他穷尽一生，倾尽整个魔界，只要能再见到她。

    但似乎只要是与苏阶有关的事，就足够受上天垂帘。

    他碰巧从一名鬼差处得知天裂所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睡眠上神。

    白发童颜，鸿衣羽裳。

    他恭恭敬敬施礼：“上神。”

    然而对方对他却没有过多耐心，开门见山道：“苏阶没有死。”

    话落，他悬了六年的心终于缓缓降下来，先是道了声谢，然后又问：“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抬眸，正对上睡眠神看好戏的视线。

    那一瞬间，楚诠有些恍然，竟从这神态中捕捉出一丝熟悉感，莫名觉得上神和苏阶有点像。

    “如若不能相见，烦请上神允我一个承诺，承诺苏阶今生今世安然无忧、心想事成。”

    睡眠神嗤笑，“你不是凡人，怎么也跟凡人一样，把神当做是无所不能的？”

    楚诠道：“苏阶很信任您。”

    “那又如何？我保不了她一辈子。”

    楚诠并没有被她激怒，仍旧恭敬道：“只要她能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死也可以。”

    睡眠神这回笑得很大声，“年轻人就是喜欢成天把生啊死啊放在嘴边，可惜你此生命格已改，想早死也死不了。”

    她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活着，就是要赎罪的。”

    ……

    “没了？”苏阶惊讶。

    楚诠道：“后来睡眠神就给了我三个锦囊和一些种子，吩咐我回来慢慢等。”

    “这你都信？！”

    “嗯。”楚诠手指捏着她的发梢，“除了相信，我别无他法。”

    苏阶的心突然就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叫他：“阿泉。”

    “嗯？”

    “我们往后会很幸福的，对吧？”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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