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倦鸟归巢

再醒来时，苏阶才感觉到浑身又胀又疼，抬了抬手，在看到被裹成萝卜的一大截后，瞳孔扩大。

    有人低呼：“姑娘醒了！”

    叶晗凌立即掀了帘子进来，眉尾略有倦色，问她：“感觉怎么样？”

    伴随她掀帘子的动作，苏阶注意到自己睡的床榻周围站了不少宫女，其中一个还往外头去了。

    “我怎么了？”苏阶开口，又感觉到嗓子火辣辣地疼。

    “你被煞气所伤。”叶晗凌坐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你如今怎么一点灵力也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啊……”苏阶清清嗓子，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楚诠在内室前堪堪停住步子，苏阶闻声，正对上他焦灼的视线。

    “你怎么样？”楚诠道。

    “还好。”苏阶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但见楚诠迟迟不往自己这边过来，不禁疑惑地看向叶晗凌。

    叶晗凌道：“你就是被尊上的煞气所伤。”

    “……”苏阶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诠道：“你好好休息，有空我再来看你。”

    他走后，叶晗凌又命人往暖炉里添炭，再递给苏阶一个手炉。苏阶握着手炉，怔怔想起楚诠进来时裹挟着的寒气，她觉得几乎是扑面而来。

    居然……弱成了这个样子？

    苏阶有些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

    但又见叶晗凌细心周到地帮她打点好一切，她疑惑道：“你既然知道我失去灵力，怎么还对我……这样？”

    要知道，当初苏阶命叶晗凌做婢女，就是存了要折辱她的心思。

    发觉自己所做之事和婢女无异，叶晗凌无声笑了笑，非但不觉丢脸，看向苏阶的眼神，还带了几分矜贵自持。

    这一点让苏阶尤为好奇。她原先就知道叶晗凌心气极高，可越高的心气越需要别人难以匹敌的成就来支撑，若是失去这种支撑，就会催生出源源不断的自卑。叶晗凌来到羡仙院时，便是一种自负又自卑的复杂状态。她看苏阶的眼神，总是带着怨恨和渴望。

    可现在，苏阶再和她对视时，怨恨和渴望都褪成历经千帆后的释然。

    叶晗凌：“我不是心甘情愿地再度成为你的婢女，我只是在执行我的差事。”

    苏阶轻声问：“你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想到她给杜云琴下的咒连自己也解不了，必是得了内门真传，少说也是个嫡系弟子，那般恃才放旷的蔑视门，会甘心屈于魔尊麾下？

    苏阶视线再度落回叶晗凌的衣襟上，那里有一段并不算复杂的花纹，只是这花纹她在丹青的衣服上也见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丹青现在是……同僚？”

    “不错。”叶晗凌道，“尊上成立了一个组织，你可以单纯地理解为情报组织，在这个组织里，我和丹青分庭抗礼。”

    楚诠曾亲口说过丹青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丹青想必已是一人之下，那么，叶晗凌在魔界应该趋近人臣之位。

    不过说是这么说，苏阶还是从叶晗凌上扬的眉峰看出几分桀骜，知道她心下认为在那个组织中自己比丹青略胜一筹。

    或者说，这段时间她也学会了变通，知道人前人后都留几分薄面。

    她不似丹青，能到如今这个位置，肯定是靠自己努力的。

    “我失踪了多久？”

    “十年。”

    “多久？！”

    苏阶这一叫，陡然失声。叶晗凌略一侧头，宫女察言观色，即刻端了热茶过来，叶晗凌把茶递给苏阶：“你没听错，你失踪了十年，这些年尊上除了打仗就是找你。”

    “跟我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

    紫宸殿内，宫女侍卫们都忙上忙下，给殿内增添火炉、在来往的道路铺上绒毯、甚至端了几盆绿植来做点缀。不仅如此，绛紫宫内其他所有偏殿的陈设今日都做了相应调整，一改往日冷寂氛围。

    这些，无一不是为了那个终于出现的人。

    有了暖炉，宫女们心里也热腾腾的。这儿虽然是绛紫宫，可服侍的百余名宫女中，魔修者甚少，他们大多数都和普通人族一样畏寒。可偏偏她们的魔尊有个喜寒的奇怪特点，越是温度低的时候，越要打开窗户让冷风迎面吹在脸上，宫女们就算几层宫袄裹身也少有能架得住的，是以大部分尊上批阅公文的时候，都会把周围人挥退。

    魔尊今日没有看公文，书案正中放着的是一座宫殿的设计图稿，他全神贯注地做批注，丝毫不受周围搬东西的声音影响。

    不一会儿，丹青风尘仆仆地赶进来，“尊上，拿到雾绡了！”

    楚诠放下图纸，“多少？”

    呃……丹青有些愧疚：“只有百尺。”

    雾绡是鲛人圣物，能够抵御煞气、护佑穿上它的人邪崇不侵。先前仗打到南边时，魔尊曾搭救过鲛人族长，族长允诺会赠送魔族一件宝物。今儿个丹青去取，还以为能拿个千匹百匹，没曾想族长竟然只给了他百尺，他未免觉得对方太过小气！可他当时急着回去复差，也没再多加讨要。

    现下魔尊问起，他想着自己如果开口多要点就好了，雾绡再厉害也是有保质期的，会随着抵御煞气的时间增多而不断变薄，据说每两年就要换一件新的。

    “也够做两件了。”楚诠倒是没嫌少，看着丹青自责的模样有些想笑，解释道：“雾绡是他们的圣物，一尺雾绡织成需耗费近千名鲛人十年的灵力，族长还能给咱们百尺，已是诚意十足了。”

    这么难？回想起方才的腹诽，丹青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但是又转念一想，就算能做两件给苏阶，那也只有四年时间啊，到时候没了雾绡，苏阶不就又不能跟尊上亲近了嘛？

    就好比现在，明明心都已经飞过去了，躯体却只能在这边不动如山，催他催得跟什么似的……

    “尊上，还有别的办法吗？”

    瞥见魔尊心情好，丹青也大胆直言，往日里，他很少在人前露出焦急担忧之色，因为某些时候，他的脸色也代表着魔尊的脸色。

    “会有的。”楚诠取来雾绡，吩咐手下连夜裁衣。

    丹青无声微笑。

    楚诠瞥见，好奇：“你笑什么？”

    “今日宫中上下都知道尊上心情大好，尊上心情好，臣等自然也心情好。”

    丹青望着他压不下的唇角，“还有就是，臣发现，尊上心态平和了不少。”

    百尺雾绡只能保苏阶四年不受煞气侵袭，他还以为，魔尊会为了抢夺雾绡在这之后讨伐鲛人，他都做好了再度挥师南下的心理准备，没成想，尊上对此只是一句“会有的”？他竟然不想侵占鲛人领地？

    而“会有的”这三个字里，又包含了多少期许和坚定？他的尊上，一直是对前路这么心怀期许的人吗？

    丹青施礼的身子往下压了压。

    头顶传来清浅的笑声：“你听过倦鸟归巢吗？”

    他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前路，走着走着就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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