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世·大姐大（2）

话说得狂妄，宋幸抓着衣袖，替苏阶捏了把汗。

    然而楚诠却从苏阶眉梢微扬的弧度里读出了戏谑，他知道，王庆必输无疑。

    握着树枝的王庆又气又觉难堪，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苏阶将了一军，却只能硬着头皮招架。

    照理说，这样粗制滥造的折扇他用树枝很轻巧地就能挑中，丢到手里一举撕裂，可也不知苏阶使的什么招式，明明东西看着是往身前送的，却总是在他将要碰到的时候收回去，就跟逗猫似的，处处透着戏弄。

    王庆一张脸又红又青，发现下不来台，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树枝掰成两截，直直朝着苏阶劈去。

    富家子弟，多少都会学些傍身的功夫，王庆私下习的是剑法，此番刻意想扳回一城，身形不知比平日训练时快了多少，招式也因为不够熟稔而显得刁钻古怪，几次三番将苏阶的衣衫挑破，逼得姑娘阵阵后退。她的发丝也在打斗的过程当中掉落几绺，终于给傲娇冷淡的小脸染上几分狼狈。

    “姐姐——”

    话音未落，楚诠已经冲过去，挡在苏阶身前。

    “没事。”苏阶手按在楚诠肩上，呼吸虽有些急促，但声音平稳，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与此用时，铃声响起，大塾师拿着书本走进学堂。

    大部分同学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噤若寒蝉，而王庆苏阶楚诠还在原地僵持不下，宋幸看看大塾师又看看苏阶，颤巍巍出声：“要不，算了吧？”

    她实在没想到因为一把扇子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三个当事人都没吭声，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又在闹什么！”大塾师走来，这一句声震四座，把宋幸直接吓回了座位，他的个头和长相都是足以威慑孩子们的，王庆听着，咽了咽口水。

    俩姐弟不动，他也不动，谁怕谁？

    要知道此前就没有哪个学生敢对大塾师的话视若无睹，眼瞅着怒意冲上发冠，苏阶急中生智，觍脸笑道：“大塾师，王庆教我练剑呢，我刚刚没学好，要不，您再看一遍？”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大塾师发话，她合上折扇推开楚诠，众人只见扇柄翻过王庆手背，打落了他右手树枝。接着又见苏阶以扇作剑，在一众吸气声中，扇柄极速旋转，分别击中王庆肩、背、腹、脸颊——无一不是方才苏阶被打到的位置。

    反观王庆，虽是两截树枝在手，可他基本都是依靠右手行剑，右手树枝被打落后他连是攻是守都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站着被苏阶接连打了好几下。

    这下甭管什么里子面子，在实力方面，他是彻彻底底输给这个小丫头了。

    下一瞬，也不管围观众人什么表情，苏阶突然亲昵地拉住王庆手臂，笑嘻嘻道：“大塾师，这就是王庆方才教我的招数，您看厉不厉害？”

    放屁！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我用的是不一样的招式！

    王庆心里忿忿不平，但是大塾师在面前，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配合着苏阶，在一旁干笑。

    “你们当我瞎呢？”大塾师气得胡子根根竖起来，“楚诠留下，你们俩都给我去小院罚抄！”

    这罚抄，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罚抄——学生们需跪在地上，头顶水盆，端正坐姿，一笔一划地将诗经整本抄录下来，稍有不慎，水盆掉落，沾湿了字迹，就要从头来过。

    王庆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窝囊气？跪在地上的时候胸膛就起起伏伏，待看管他们的人溜去喝水，他眼睛又时不时往苏阶身上瞄。

    气不过啊气不过……

    怎么能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呢？年纪还比他小……

    “知道我以前做什么的吗？”

    正郁闷呢，苏阶的话突然传来。

    “我管你做什么呢？”王庆挺直脊背写字，一笔一捺落下去，才觉得这话不太对味儿——她一个小孩子，以前还能“做”什么？

    再一联想到她方才的招数和平日不经意流露出的邪气……

    王庆顿了顿。

    “你该不会……”

    “我以前是帮着人贩子一起卖小孩的。”

    “！！！”

    王庆整个人都不好了。

    “知道我为什么一点也不羡慕你们吃穿用度比我好么？因为我以前都经历过啊，钓到一个小孩他们就会给我一大笔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们不过用的都是自己的钱，可我早就有一笔小金库了。”

    不可能！王庆调整呼吸，努力找出她话里的破绽：“你也是小孩，他们为什么不把你也卖了？”

    “当然是因为我是人贩子的种呀！”苏阶眨眨眼，说得再轻巧不过，“你该懂的，虎毒不食子嘛，他们对别的小孩再狠，总舍不得对自己亲生闺女下狠手。”

    “那你……现在……楚诠……”王庆拼命想从慌乱中扒拉出理智来。

    “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出手的时候，那小孩太狠了，死活非要把我也拖下水。”苏阶兀自说着，好似没听见王庆的话，“买家是一户农场主，他们拿小孩当苦力，让孩子跟牛羊住一起，吃他们的食物……啧啧，想起来我就恶心！”

    王庆左手捂嘴，有些干呕。

    可是苏阶说完这些又突然不说了，安安静静抄书，跟灵魂出窍了似的。王庆在旁边等了好久，实在忍不住，问：“那你后来怎么、怎么到晴天镇来了？”

    “啊？”苏阶晃了晃神，“你问我怎么逃出农场的？嗨，那会儿等好久都没等到我亲爹娘救我，我就想起他们之前教过我的武功——你知道的，这种勾当都是刀尖上讨饭吃，一般防身的拳脚功夫都没用，要出手，必须是一击致命！”

    哐当！

    哗啦！

    水浇了王庆一身。

    这盆水被太阳烘烤的早已没了凉意，他却觉得刺骨寒冷，自背心往外阵阵恶寒：“你、你你、杀……”

    “应该没死吧？”苏阶手指无意识点着下唇，似是在回味当时的场景，呢喃着，“应该没有，我没有放干他们的血，人不是要把血放干了才会死吗？”

    这般天真的语气，却说出这样恐怖的话，王庆蜷缩在地，抑制不住地干呕。

    “唉。”苏阶放下头顶的水盆，拎小狗似的把王庆拎起来，“你动静小点，把人引来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说罢，手袖在王庆湿哒哒的纸张上轻轻一拂，水迹居然消失了！

    才刚站起来的人又小腿一软跌坐在地，王庆惊恐地看着苏阶，颤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苏阶呀！”

    她稀奇地瞧着王庆，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你该不会想把我告诉你的说出去吧？”

    蹲下身，苏阶笑容满面：“且不说旁人听了信不信……”

    她拿起王庆的抄纸，指尖微捻，那上面的字迹就在王庆眼皮子地下消失无踪：“你也得有说出去的本事呢。”

    “……”

    王庆接下来一直都处于神情呆滞的状态。

    好不容易俩人都抄完了书，大塾师放他们归位，进学堂时，王庆先一步跨入，不着意碰了苏阶一下。

    “喂——”

    苏阶叫住他。

    王庆脚步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走到苏阶面前，恭恭敬敬说了声对不起。

    他二人动静不大，王庆道歉的音量甚至比平时讲话的音量还要小一些，可是自两人进屋，所有人的视线就都忍不住往他们身上瞄，这声对不起，落进一种学生耳朵里，宛如惊天大雷——

    天！智育馆变天了！！！

    苏阶也不是爱挑事的主儿，闻言，轻轻拂了拂被王庆撞到的位置，大大方方道：“没关系。”

    于是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斗争，以苏阶的压倒性胜利而“和平”结束。

    只是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苏阶揉了揉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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