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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亦真亦假


浑身疼痛、麻木难耐,他被冷汗浸透全身,冰火两气久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褚明佑痛苦地拧紧眉头,咬牙坚持打坐,可是他快要窒息,那股侵袭入体的毒性在与他体内的魔气相互缠斗,牙关差点被他咬碎。

        他神志尚且不清,即使是睁眼,也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像,记忆随着身体的苦痛被冲刷,只能依稀想起自己中毒之前发生的事情。

        与魔修的打斗、那个割开他血肉的剧毒暗器、祁子冽凝重的表情,还有岑曦月大惊失色的大呼小叫,他全都记得。那是他闭眼倒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意识开始涣散以后,再次捡回一丝神智时,便已是现在这般模样。

        似乎周遭有人在忙前忙后,褚明佑听得朦胧,他仿佛吊着的是最后一口气,虚弱地忍受着毒发的煎熬。

        痛、痛、痛到极致,仿佛骨骼被打散,经脉开始交错,撕裂着他的神经,他痛苦到想要仰头呻吟,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喑哑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喂,小王八蛋,再坚持一下,解药马上就来。”

        已经快要耳鸣,他开始分不清天南地北,只能通过说话人的口吻来依稀辨认出是平日里对他百般不耐的裴钩吻,褚明佑此时突然啐出一口瘀血,黏稠的黑红液体带着腥味漫过他的唇齿划出。

        “张嘴,咽下去。”裴钩吻毫不客气地掐上他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双唇,味蕾随之触碰到的是发苦的草药,被捣碎后扔进他口中,逼迫他咽下去。

        褚明佑受不了如此霸道之举,下意识地开始抗拒起来,痛苦难耐地想要从裴钩吻手中挣脱开来。

        迷糊之中却听裴钩吻对他厉声道:“不知好歹!解忧草是救你命的,不想死就给我咽下去!”

        那人喂他服药的动作极其粗鲁,褚明佑好不容易咽下草药后,又被人粗暴地灌了一通同样发苦的中药,温热的汤药猝不及防地顺着他喉间留下,他呛得直咳。

        “咳咳、咳咳咳!”褚明佑难受地扶着嗓子,不断地咳嗽顺气,被人霸道地灌药以后,还有药渍残留在他嘴角,那生草药与汤药的味道让他想要马上吐出来,便捂上嘴干呕上了好一阵,毒性却开始明显地消退。

        错乱的经脉似乎开始慢慢地回归正位,人神被剥离的痛楚也慢慢在被减弱,可是身体依旧散了架般麻木无力,他在失去知觉晕倒之前,看见的是裴钩吻握紧的拳头,听见的是那位师伯一声愤怒的呢喃。

        “……他迟早被你这个小王八蛋害死。”

        ***

        又是夜半时分从梦中惊醒,褚明佑蓦地睁开眼睛,瞳孔因紧张不安而缩至最小,与往常每次夜半惊醒不同,这一次,他醒来后甚至不敢再呼吸。

        月色朦胧、夜深人静。即使被冷汗浸透全身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他也迷茫了一瞬间,此处是否仍为梦境之地。因为,梦中他也是这般带着满身的病痛沉沉睡去,一时间,竟真的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

        头疼欲裂,三叉神经比以往还痛得更加厉害些,褚明佑感觉身体亦快要散架般钝痛,艰难地坐起身来,每呼吸一下,便能回想起方才梦中之景,意识与身体险些被剥离开来的疼痛,饶是醒了,也仍旧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梦境中的一切让他熟悉又陌生,真实得令他害怕。好像是很久以前就发生过的事情,又好像只是自己的妄想,似真似幻,究竟哪里才是真正的现实?

        从江南回来后,他的

        梦症非但没能得到缓解,来势还愈加凶猛,竟能编造出满身伤痛诱他深入,那种身体即将支离破碎的感觉,实在是真实得骇人。

        “痛……”褚明佑依旧没能从梦中缓过来,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透过窗户倾洒进来的月光,不由自主地捂上心口,不知为何,醒了以后,胸腔依旧隐隐作痛。

        为何这次的梦里,却没有师尊。

        梦里有祁子冽、有岑曦月,还有裴钩吻,却唯独没有见到他的师尊,只有他一人在忍受着毒性的煎熬,然后被裴钩吻粗鲁地灌药,那人对着他阴沉又愤怒的表情,还有那声不知是否是对着他的轻声一语。

        他无言,只觉头昏脑涨,难以再眠,只好独坐在舍利轩的窗前,撑开一小截窗户,准备看尽后半夜的月色。

        他与师尊从江南回来以后已是七月盛夏,自那以后白驹过隙,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冬至,芥子峰上依旧热热闹闹的,弟子们每日都过得充实快乐,且每逢冬至新春,裴师伯就会回来看看,每年如此,不曾变过。

        梦症一事,他未曾再对任何人提起过,梦魇所造梦境虽日渐凶险,但还好频率不高,捱过一阵子以后,便也逐渐习惯了。

        无论梦中师尊对他哪般无情,他醒来之时,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最为真实的师尊,当师尊并未拒绝他的亲昵时,一切问题便都能立刻迎刃而解。

        “纷纭世”的第四式他练了许久,师尊亦陪他日夜修炼,指点他修行、督促他的道业、叮嘱他按时用膳,总算在年后有所突破,完全掌握到了其精髓所在。

        对褚明佑来说,没有什么比眼下的日子更加幸福了。

        师尊的身体似乎也比从前要好了许多,江南游之前便已经回到了课堂上,主要授与弟子们心法,偶尔代授术法,但不管哪节课,总是能莫名其妙歪到魔物图鉴上,没想到师尊竟还对怪谈感兴趣,让他有些意外。

        当然,师尊后来在课上讲的几个怪谈,吓得弟子们晚上睡不着觉,后来传到了掌门师伯那儿,作为不务正业的惩罚,师尊被掌门师伯罚以停课三日,于舍利轩内自我反省,并且抄写门规一遍。

        不过,师尊依旧会复发一些季节性的小病,除了雨天与雪天时会病发的风湿寒腿以外,每逢秋冬换季时节也还是会必发高热重症,但幸好峰里有裴师伯留下的药方,只要好生照料着,过几日便能好起来。

        又是一年新春佳节,一年中难得为芥子峰沾染上些许人间烟火气,山里处处充满欢声笑语,岑曦月又开始堆雪人,这回却死乞白赖地喊他过来一起,本想拒绝,师尊却也说想看他亲手为自己堆一个雪人。

        从前的日子里,热闹与俗世皆与他无关,山上的悲欢亦与他并不相通,他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但不知是否是因为时来运转,自从一年前的那个晚秋,师尊负伤醒来以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褚明佑甚至已经记不清他是如何度过从前那五年的。

        从前他只能远远地跟在师尊身后,离那人足足三尺远,明明是几步之遥,他却感觉他这一生,亦或许是无论过去几生几世,也永远无法到达那人的身边。

        因为,从前师尊走在前方时,从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可如今,他却早已能够名正言顺地挨在师尊身侧,在人群中亦能牵紧师尊的手并肩而行,只是因为师尊时刻将他记挂于心上,担心与他走散。

        幸福得失真,真实又虚幻,褚明佑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早在那个晚秋便已堕入疯魔,

        眼前这一切是否皆为心中幻象,可每次师尊朝他温柔一笑,对他伸出手时,却又令他感到无比踏实。

        “师尊。”他于深沉夜色中对着月光哀声呢喃一句,声音干涩沙哑,染着几分疲倦与脆弱,“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然而,却无人应答。

        正月时节本就大雪纷飞,后半夜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师尊冬日里最爱看的景色。可雪景于此刻消隐于一片黑夜中,却带着夜风吹进屋内,向他扑来满面的寒冬霜气。

        作为新年愿望,他对着月光许下了一番痴心妄想,希望师尊的往后余生,都能长长久久地属于他,无论是死后入轮回也好、亦或是再来几生几世,都不要变。

        最后他失眠一夜,灯也没点,硬是干坐在窗台边,看了那月光一夜,听见鸡鸣晨叫后,又看了日出,才略带疲乏地更衣,出门给师尊请安。

        后来偶遇裴钩吻时,他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心血来潮,便顺便问起了梦中救他命的那株草药。

        裴钩吻淡淡地道:“此草珍稀万分,又长在凶险之地,常人难以入手,可是个稀奇宝贝。别看我有稀世草药万千,可唯独这解忧草,我是没有的。”

        闻言,褚明佑却怔住了。

        那梦中的裴师伯给他喂的解药,又是哪儿来的?

        ***

        过完年后,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祁子冽破天荒地要带着虚岁十四的岑曦月下山历练。

        这里的剧情也如原作中即将开始发展,原主因身体不好而一直没有带褚明佑下过山,此时便是由祁岑师徒二人带着他,第一次去了人间。

        书中写到,褚明佑在十七岁这一年,受过一次极其严重的毒伤,如果不是裴钩吻被祁子冽叫回来,及时将解忧草捣碎后让他口服,再灌了他用解忧草为药引熬煮出来的汤药,大男主还没到坠鹰谷剧情就要挂了。

        那是他们历练完以后,在回来的路上发生的插曲,原地休整时遭魔修伏击,因对手过于强大,褚明佑边分神压制着体内的魔气,边与对手缠斗,那师徒二人虽也有帮忙制服,可褚明佑最后还是中了魔修的离魂散。

        离魂散乃魔族剧毒,三日之内须得解毒,不然毒性蔓延、侵蚀全身,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中毒之人毒发以后五脏六腑皆有压迫之感,经脉会开始肆意交错,浑身动弹不得,稍微动一下便会撕扯到肌肉与神经,还会令中毒者身处极寒与极热之中,最后会近乎人神分离,痛苦死去。

        唯有生长在魔族边境一处断崖上的解忧草可解此毒,此草从悬崖峭壁上的缝隙中而生,断崖周边遍布凶恶魔兽,要取此草,危险重重、凶险万分。

        书中,待褚明佑醒来时,裴钩吻正给他端来了下一碗汤药,准备像之前那样粗暴灌给他的时候,褚明佑难得露出了几分弱气,连忙从那人手中抢过药碗自己喝。

        褚明佑问裴钩吻此毒是如何解的,裴钩吻没好气地回答他,还好自己前段时间意外得到了解忧草,不然小王八蛋现在哪有命坐在这儿跟自己说话。

        裴钩吻救他,他郑重言谢,可那人却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甚至话里带着愠色,“你该谢的人不是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张药方,吩咐弟子每日给他熬药,后来,裴钩吻再也没来看过他。

        听得褚明佑一愣一愣的。

        这里的情节看得柳文殊也一愣一愣的。

        不过柳文殊后来的后来总算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那个解忧草,是原主以身犯险去魔族边界那儿特意为徒弟取回来的,因此还受了重伤,难怪年纪轻轻就短命成一副残花败柳之躯,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真是让人声泪俱下的师徒情,但是又有什么用,褚明佑十几年后才知道此事,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百般想要狠狠报复的师尊,曾经却为他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处处皆一心向着他的安危,他倒好,竟疯了似的想将师尊永生永世囚禁起来折磨,让柳文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能从他身边离开半寸。

        ……唉,还好原主死的早,也就没有这种后话了。

        但死了也要被这逆徒掘坟带走骨灰,就算是死也不能离开褚明佑半步,如此孽徒,其心可诛。原作中师徒二人的纠葛,真的太令人心寒了。

        但裴钩吻的救命之恩,褚明佑倒是一直铭记于心。

        后来他逆袭归来想要重创芥子峰时,心里便打算好了不会伤害裴钩吻,然而回去后却听闻师尊仙逝,兴许是心底深处还剩下最后一点薄弱的良心,顷刻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倏地摔得破碎的声音在他脑内响起以后,摧毁师门的想法突然戛然而止了。

        原主已经够惨了,这一世,柳文殊不会再任由命运演变成同样的结局,他决不会再重蹈覆辙。

        祁子冽带徒弟下山历练,同时却也来问了柳文殊,要不要带上褚明佑和他们一起去,他苦笑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人间,此次远行,亦想久违地与师弟同行。

        然而,明知魔修剧情不可避,此番下山定有变故,柳文殊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欣然同意。

        因为他顺便把尚未离开的裴钩吻也一起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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