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意亦难平

柳文殊定睛一看他那徒弟手上拿着的东西，震惊了。

        见东垂文一言不发，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倒了杯茶给他自己，褚明佑眼神冷厉，语气闪过一丝不耐：“我且再问你一遍，这个坠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佑，不得无礼！”虽然情有可原，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柳文殊不得不略为严肃地呵斥道。

        褚明佑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慢悠悠品茶的东垂文，眸光犀利。“师尊，此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十分重要，师尊先不要插手此事，算弟子求您。”

        竟然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柳文殊心里开始冒汗，如果褚明佑在这里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

        柳文殊知道为什么褚明佑会如此激动，因为那正是他娘的遗物，一对红色流苏耳坠中的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年幼时，北城魔君褚朅给他的，他一直贴身珍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坠子，才引发了后来的坠鹰谷剧情。

        东垂文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冷静地道：“小店乃典当行，什么东西出现在这里都不奇怪，珠宝首饰、书卷字画，亦或是刀剑暗器，只要不违背朝廷的规矩，当铺便可将任何当物估价回收。”

        褚明佑依旧不依不饶：“我问你，这是谁当的？”

        东垂文轻笑一声，话里带着几分凉薄：“此物经数人之手来回辗转几次，最后才来到小店，若真要究其溯源，恐怕是大海捞针，无从查起。”

        他眯起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褚明佑，“倒是贵客您如此激动是作甚？莫非是您早年遗失之物？”

        褚明佑从衣领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耳坠，吊在他面前予以展示，语气冷然：“这是我娘的遗物。如你所见，另外一只在我手上，还请东掌柜直接开个价。”

        钱的话，他们倒是有，毕竟云烟门做慈善，刚给他们三千灵石，这么个耳坠子，并非出自名匠之手，也不是名贵的金银珠宝，只是做工稍微精细了些，造型好看，用现代社会的视角来看，就是个轻奢品。

        柳文殊都准备好为徒弟掏钱了，可谁知那东垂文不仅不卖，还反将一军：“虽然抱歉，但此物确实乃非卖品，挂于墙上只为展示，小生并无意出售，见谅。听说，这坠子可是从魔界那位北城魔君那儿抢来的，想来的确意义非凡，十分重要，足见人族之勇猛。”

        他还特意在褚明佑说过的那八个字上下了重音。

        褚明佑脸色大变，一时冲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胡言乱语！那个老家伙的坠子早就给了……”

        东垂文微微扬起嘴角，笑容十分耐人寻味。

        柳文殊快被他这句话吓得灵魂出窍了，还好褚明佑意识到说错话以后猛地来了个急刹车，才没有酿成大祸，于是他赶紧打圆场试图自然地蒙混过去：“东掌柜，徒弟多有失礼之处，在下代徒弟向您致歉。不过，这坠子，可有商量的余地？毕竟对徒儿来说，是亲人的遗物，具有缅怀意义，十分特殊。”

        “本以为修真之辈尽是些无礼之徒，如今看来，倒还是有知书达礼的人。不过对不住这位仙君，真的不卖。”东垂文摆明了吃软不吃硬，他明显更喜欢柳文殊的态度，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但仍旧持拒绝态度。

        褚明佑怒火中烧，“你……”

        却被柳文殊一脸严肃地拦下，让他不要再冲动。

        砚丹鸿也试图和他和颜悦色地讲道理：“东掌柜，能否卖个人情？亲人的遗物，想必对褚兄来说十分重要。如若还是不

        行，能否告知为何不卖？”

        东垂文摇摇头，拒绝得十分干脆，若无其事地浅呷一口茶，缓缓地道：“有些东西与人缘分未至，自然不能到那人手上。无论你们如何劝说，小生都不卖。不过——”

        他睁眼暼向褚明佑，那打量的眼神让褚明佑感到厌恶，却正好只对他一个人说道：“小生与这位贵客倒是颇有缘分，日后再见时，小生一定将此物双手奉上，物归原主。但现在，恐怕各位还得恕小生无礼。”

        柳文殊听这话，倒是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总觉得东垂文人物设定不简单，应该是哪个魔族，但是具体是哪边的，尚不清楚，毕竟原作里没出现过，没听说魔族里还有个角色叫东垂文的。

        那此人岂不是多半猜出了褚明佑的身份？但却又没有当着自己的面揭穿……？柳文殊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只能初步确认此人目前对他徒弟的安危没有影响。

        不过这人也真缺德，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肯给，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既是如此，便也不好强求。”柳文殊轻叹一声，此时他那徒弟肯定愤怒又沮丧，待会儿该怎么安慰才好，他可是一两个时辰前才刚哄过小祖宗。

        “各位，我们走吧。”

        东垂文却叫住了柳文殊，“这位仙君且慢。”

        他看着褚明佑，似乎欲言又止，“仙君这徒弟……”

        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东垂文又即刻摇摇头，把话重新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小生瞧着仙君这徒弟一身浩然正气，定是前途无量。”

        柳文殊内心震惊：浩然正气？我那徒弟？你认真的？是在说反话？还是你真的瞎？

        前途无量倒是真的，可惜代价就是没了那一身正气。

        “如此，便多谢东掌柜赏识了。在下替徒弟谢过。”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他徒弟真的要暴起杀人了。

        ＊＊＊

        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那徒弟，柳文殊心里莫名焦虑，一行人离开东氏典当行以后，气氛有些沉重。

        听东垂文那意思，似乎他们日后一定会再见，就好像知道褚明佑有朝一日一定会回归魔族一样，因为他身上那一半魔族血统，就算没有坠鹰谷剧情，也总有一天会破茧而出，阻止他继续留在修真界。

        如果真是这样，那东垂文此人，也未免太可怕了些。深藏不露又捉摸不透，尚且不明是敌是友，对方却掌握到了褚明佑的核心情报，实在是令人夜长梦多……

        或许，有些事情的确是没办法逆转过来的，他竭尽全力所能做到的，只有将损失降到最小。不过，褚明佑有朝一日一定会凑齐那对坠子，倒是一件好事。

        柳文殊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见徒弟一路上心情沉重，一声不吭，难免有些心疼这从小受尽委屈与苦楚的半大点儿孩子，想要像从前那样摸摸他的脑袋表示安慰，却又总觉得在此事面前，他的安慰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已经下意识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褚明佑的发顶，就又被柳文殊立刻收了回来，一时间令他有些愁眉不展。

        不过，褚明佑没见过他娘。

        他只知道他生母名唤褚谖，曾与那位北城魔君相爱，可褚朅却说自己并非他生父，一直是以养父自居，但也从未管过这个养子的死活，似乎因被深爱的女人背叛，才对曾经的爱人之子颇有嫌隙，任由当时还是人族的褚明佑被魔族小孩凌辱欺压。

        书里只是简单地提到过一些褚明

        佑的父母爱情，但是总让人感觉意犹未尽。而且令人惋惜的是，这对父子到最后也仍旧没有和解。

        对于北城魔君的做法，柳文殊不以为然，褚明佑半人半魔，本就是混种，即使褚谖真的背叛了褚朅，也多半是与人族男子私通，又怎会生出混种？

        毋庸置疑，褚明佑一定是北城魔君之子。但他在魔界时，因经脉堵塞才导致浑身上下毫无魔气，再加上北城魔君有段时间并未伴在褚谖身边，回来后褚明佑便出生了，因此，北城魔君疑心重并不是全无依据。

        后来褚明佑来了须弥山，原主帮他疏通经脉，他体内的魔气才开始畅通自如地运转，从此以后藏起另一半血统，一藏便是十年。

        上次褚明佑跟自己提到过须弥山内一闪而过的魔气，应当是长年来奉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邬子虚所散发出的。此人乃是北城魔君的亲信，亦是这位君主的影子部下，一直视褚明佑为少主，想必早已将褚明佑的魔族血统告知与了北城魔君。

        可后来褚朅却依旧对褚明佑这个亲儿子冷情寡淡。早年派邬子虚潜入芥子峰伪装成弟子暗中观察褚明佑的一举一动，也只是监视而已，他从不许邬子虚帮他救他。

        这样看来，褚明佑恨他爹入骨，也是情有可原的。这般淡漠疏离又宛如陌生人的父子情，也就网文大男主能承受得了，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话说这怎么一家子都姓褚啊，这个姓倒也没有很常见吧。哦，想起来了，好像魔界四位魔君都有自己的名字，北城魔君在遇见褚谖之前也不叫褚朅。

        但是，褚朅原来叫什么来着，柳文殊忘了。先不说这是他八百年前看的网文，虽然他对于小说情节与各种设定的记忆力还可以，但是一到古代神话传说就不行了。

        而且，依稀记得，作者给四位魔君取的名字的参考，来自于典故“龙生九子”……再加上一大片的生僻字，他当初查了无数次x度百科，都没能记住那些人分别叫什么、读什么。

        甚至就连他徒弟原名叫什么，他都忘了。

        柳文殊只记得“明佑”二字乃原主收徒时所赐，立意神明护佑，希望他能平安喜乐、一世安康。

        虽然总感觉有点对不住他徒弟，但褚明佑的本名早已被摒弃不用多年，想不起来倒也没关系。

        唉！父母爱情乃本文唯一一条官方bg线，竟然也残缺不全、零零散散，剧情又狗血，真是叫人意难平。柳文殊还挺想看看完整故事线是什么样的呢。

        自己这徒弟的身世就是如此曲折离奇，恐怕就是因为亲爹如此对他，饶是他没见过亲娘，对于生母的遗物，他才会如此地重视，一直贴身携带，所以才成了后来引发坠鹰谷剧情的关键道具。

        青云城十分热闹，他徒弟却一直闷闷不乐，上官兄妹也随之与他们师徒二人告辞。砚丹鸿应该是要回宫了，砚苍鸾也得和刚从落日秘境里出来的师兄们回师门，于是在一番短暂的游历以后，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明佑。”柳文殊往边上看去，暼他一眼，难免有些担忧地叮嘱他道，“你如今带在身上的这个坠子可千万要收好，日后莫要再让他人看了去。”

        褚明佑闻言愣住，只是点头，却又忍不住问其原因。“师尊，您何出此言？”

        柳文殊只能胡诌一句：“只怕被那有心人偷了去。”

        但事实上，也算不得胡诌，因为李竟云就是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将那个耳坠偷了去，才仗着玄霜门当年靠战功赫赫立下的威望，诬陷他徒弟

        勾结魔族的。

        褚明佑不明白，还想再追问下去时，被柳文殊打断。

        他淡淡地道：“走吧，明佑，即刻启程回须弥山。”

        为避免再遇见像东垂文这样的人，以致节外生枝，柳文殊决定，此趟远行便到此为止。

        对于褚明佑来说，目前为止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芥子峰。至少，有他在，无人再敢找他徒弟的茬，就连那伍冯二人自那日以后见了褚明佑都要绕道走。

        不知自己是否已经对芥子峰有了归属感，在外游历许久，他此时竟然有点想念舍利轩的硬床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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