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江东去浪千叠（一）

李玄琼身死，当年他谋朝篡位弑君一事也一并清算。亲眼目睹了这所有的一切的人无一不满腔怒火，有人高喝要将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的尸首曝尸荒野，有人说要将李玄琼的尸首悬挂于定宁河河畔的城墙之上，用以祭奠为大梁安宁逝去的英魂，也为新帝登基造势。

        但是李玄玥却并没有选择其中的任何一种方式，李玄琼虽说罪大恶极，罪不容诛，但是他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哥哥，前尘往事皆都落地翻篇，李玄玥也不想再过度去计较些什么了，于是李玄玥命人收了李玄琼的尸首，入土安葬。

        只是再不入皇陵，李玄玥也将李玄琼从皇家宗册上全部除名，李玄玥看着李玄琼生前所造下的罪孽，这是他作为亲兄弟，能做到的最体面的事情了。

        如今第一要紧的事情，是他要如何整顿好，这已经是满目疮痍飘摇玉坠的大梁江山。

        元澄三年腊月初六，上都城，月安楼。

        “小二，小二！拿酒来，给我上你们家最出名的那种酒，叫什么来着……啊对，月安酿！哎呦老刘，你别拽着我，我就喝一杯，不喝多了！”张姓客人的手中举着空空的酒杯，冲着柜台的方向喊道。

        “张兄，你已经喝多了，可别再喝了，小心你今天晚上回去，你媳妇儿揍你！”刘姓客人抢过来张姓客人手中的酒杯，开玩笑道。

        “哈哈哈哈！”满桌的人见到了张姓客人的窘态，不免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哎！你们别看张兄现在挺硬气哈，这要是回了家，被他媳妇儿看见了他喝成了这个德行，他这脸啊，可就要被挠成小花猫了！哈哈哈！”

        那张姓客人被驳了面子，又借着酒力，哪里肯丢这个脸？于是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咣咣”砸了两下桌面，震得桌子上的筷子都跟着抖了三抖，他喷着满嘴的酒气，大着舌头，开口说道：“谁……谁说我怕我媳妇儿的？我们那叫天作之合，一物降一物！你们懂个屁！你们再看看那赵芝将军，大梁开国百年来的头一位女将军，啧啧啧，那才是真的母老虎呢！还不是照样嫁给了穆闲将军，被制得服服帖帖？我……我和你们说啊，我被我媳妇儿欺负，那都只不过是暂时的事情，等到……”

        “啪！”

        张姓客人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前一道雪白的光亮闪过，一把锋利的菜刀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结结实实地砍在了他前面的木桌子上。

        张姓客人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浑身一个激灵，颤巍巍地仰头去看他面前忽然出现的一堵墙，啊不，是一个人。

        那人身量极高而又长相凶悍，满脸的络腮胡子，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能吓得人不敢说话。

        正是林猛。

        “赵芝将军和穆闲将军，也是你能够妄自非议的吗？”林猛自上而下俯视着张姓客人，语气中的威严逼人，让人无法逃避。

        “你……你这汉子怎么这样不讲理？我就说了句话，你至于吗？”张姓客人借着还没消散的另一半酒力，壮着胆子和林猛说道，“月安楼是上都城出名的酒楼，怎么会有你这样凶神恶煞的伙计？大个子，我告诉你，世道变了，现在可是元澄三年，你可知道陛下定年号为‘元澄’是什么意思吗？今上开明，像你这样仗势欺人的人，今上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你小心我入宫告诉今上去！”

        林猛听了他说的话之后，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你说说，陛下定年号为‘元澄’是什么意思？”

        “咳咳！”张姓客人见自己拿捏住了林猛，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底气。“我看像你这样子的只知道舞枪弄刀的人，肯定没什么文化，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解释解释吧。这‘元澄’啊，是为‘贞元会合，澄清天下’，陛下说过，凡是百姓有需要，尽管上奏。再说了，我听说今日是顾侯爷的生辰，这么多日子了，顾侯爷今天一定会回上都城，而且我还听说，顾侯爷每年生辰一定会来月安楼，我今天就在这里等着不走了！你这样的黑心伙计，我一定要把你检举到顾侯爷那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林猛听了张姓客人的一通看似十分高深的解释，一时间没忍住，竟然捧腹大笑了起来。

        “‘贞元会合，澄清天下’？你可真会猜，哪有那么复杂？哈哈哈哈！”林猛笑了好半晌，这才停了下来，“我告诉你吧，‘元澄’这个年号，就只不过是两个人的名字罢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瞎猜一通，还好意思教我？真是要笑死人了！”

        “你！你这汉子，吓唬人不说，还敢胡乱指摘今上的年号？什么两个人的名字，大梁天下的人谁不知道，今上名讳是什么，瞎猜一通的人明明是你，今上在位三年，别说什么两个人了，当年今上还是太子的那时候，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如今成了皇帝，三年了，后宫一个人也没有，皇后之位也一直空着，哪来的你说的什么人，什么名字？”张姓客人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一直不依不饶，拉着林猛又是一大通长篇大论。

        “不过这说起来，陛下刚登基那会儿，大梁还不安稳，没时间考虑自己的事情也很正常，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陛下也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己后宫的问题了？也不知道是谁家贤良淑德的好女儿，能当的上这太平盛世的一国之母。”桌上的另一位客人忽而开口感慨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现在北蛮最后的一点势力也被顾侯爷清扫干净了，一直以来，北疆都是大梁最大的外患所在，现在好了，顾侯爷马上就回来了，听说啊，顾侯爷也没有妻室呢！咱们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女子，万一被陛下或者顾侯爷看上了，咱们是不是也能混个皇亲国戚当一当？这岂不是美事一桩了？”又一位客人在席间说道。

        “咴！”

        月安楼大门外忽而传出来一声马鸣声，林猛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踏霜的声音，他赶忙将还插在桌子上的菜刀收了起来，也顾不上那张姓客人的疑惑和催促上酒，连忙就迎到了大门口去。

        “哎！你这汉子，我要了半天的酒呢？光顾着和你说话了，我的酒还一直没上呢！”张姓客人竟然追着林猛的脚步，也来到了月安楼的大门口，见到了刚刚从马上下来的顾时安。

        “怎么是你？我来月安楼好多次了，都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到别家酒楼当店小二去了呢！”张姓客人拉着顾时安的胳膊不肯放开，“既然你回来了，应该就不用再见到你们家的这个凶巴巴的后厨了吧……我还等着你给我们上酒呢！”

        顾时安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张姓客人，不明所以，他再看一眼满脸幽怨的林猛，心中大概有了底。

        “你不是要向顾侯爷告状吗？喏，人都在这了，快说吧。”林猛冷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斜着眼看着张姓客人。

        “什么顾侯爷，你喝多了吧，这人我认识啊，你们月安楼的店小二，三年前我就认识他，他叫吴澄啊，哪里是什么顾侯……”

        张姓客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猛然回头，看向了身后高大的月安楼楼顶的招牌。

        月安……李玄玥，顾时安

        元澄……莫元灼，吴澄

        张姓客人刚喝完酒还晕晕乎乎的大脑一时间承受不住这么大的信息量，等到他终于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串成一条完整的链子的时候，浑身的冷汗已经顺着他的脊背流淌而下。

        “你……你是吴澄，也是顾侯爷？那么月安楼的老板，莫元灼，他该不会是……”张姓客人声音颤抖着说道。

        “不错，我就是顾时安，也是吴澄。月安楼的老板莫元灼，就是当今皇帝，李玄玥。”顾时安笑道。

        “亦是我夫。”

        这个惊天的秘密在张姓客人的媳妇儿揪着他的耳朵回家的时候，伴随着张姓客人痛苦的哀嚎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莫宅。

        “李玄玥，你可真忙啊！”

        顾时安手中拿着一把铁锹，对着当年埋着月安酿的树下一铁锹一铁锹地挖着树下的土。今天是他的生辰，按照每一年的约定，李玄玥都会陪着顾时安一起，从地下挖一坛月安酿出来，再摆上一桌酒席，两个人在一起好好庆祝一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时安今日在月安楼等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有见到李玄玥的人影。

        “当这个皇帝真的就有这么忙吗？回回写信也不说想我，现在倒好，说好了一起过生辰，你都给忘了。”顾时安铲着土，自言自语道。

        再一铁锹下去，地上的土忽然全部塌陷了下去，眼前出现的，唯有一个空空荡荡的土堆。

        顾时安的身后突然吹过了一阵冷风，那不是寒冬腊月里的凛冽寒风，而是裹挟着顾时安最熟悉的气息的，专属于那一个人的冷风。

        “忙啊，确实很忙，”李玄玥绕过了顾时安的身边，额头相抵，在顾时安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可是就算很忙，也不可能忘了你的生辰啊！”

        “你说是不是，顾侯爷？还是说，要叫你，皇后？”李玄玥轻笑。

        “皇后？”顾时安不解。

        “上都城都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老幼妇孺都在议论，现在恐怕全天下都知道了，‘当今皇帝是你夫’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皇帝是你夫，那你不是皇后，又是什么？”李玄玥捏了一下顾时安的脸颊，又刮了一下顾时安的鼻梁，一双凤眸弯弯，一如从前。

        “不过这回倒是算你老实，还能分得清谁夫谁妻，朕心甚慰，决定明日就封你为皇后，如何？”李玄玥说。

        “那可不成，”顾时安忽然上来了一股劲，“当年我答应你的，一千两银子的嫁妆，我还没凑齐呢，我可不能委屈了陛下。”

        “这个好说，”李玄玥说，“既然是大梁天子娶皇后，一千两银子算什么，堂堂大梁皇后，一千两银子的例银总该有吧？到时候一并充进国库，你我夫夫之间，不必计较这么多。”

        奸商。

        有些人就算是当上了皇帝，骨子里依旧是当老板的时候的那个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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